这张报纸名叫《俗人俗事》,隶属于十一报馆。他们旗下曾经有点规模的报纸是《十一早报》,可惜太过招摇被官方取缔。任谁都没有想到,它如今不仅卷土重来,似乎还卷来了更恶劣的新闻环境。
《俗人俗事》发刊第一期,头版便是厨师林元阿案件。头版新闻里面的记者小翠,不仅亲身闯入了林元阿的小住宅,还与林元阿在餐桌前温馨地聊了聊,问出了林元阿妻子被害的真相。
真,写得实在过于生动逼真。
要不是谈镜合那天晚上是当事人之一,他肯定也会觉得,这是《俗人俗事》记者的亲身经历。
“我们家的采访素材怎么会被泄露到他们那里去?还被当做了重开报纸的噱头?”谈镜合气得嘴唇颤抖,他死死盯着《俗人俗事》第一刊上面的字,好像要把那些粗体黑色字全都挖下来,用力地踩烂,就像碾碎一张脆弱柔软的树叶。
阿著神情平静,再次站到谈镜合身后,宽阔的肩将谈镜合围在一方阴影里。“这是内部资料,多半是内鬼。”
惊夏也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少爷,那份资料是您亲自整理、亲自保管的,按这样推测,内鬼可能性最大。”
谈镜合捏着报纸,眼神扫视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丫头们,还是雇来的员工们,还是……阿著。谈镜合快速地别过眼,继续看向四周。其实报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谈镜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谁不在?”
谈镜合摸了摸下巴,又环视一周。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浑身一哆嗦。他的眼珠子左右滑动,目光在房间里寻了又寻。无果,谈镜合又探身去掀编辑部的门帘。
他什么都做了,他本应在镜界里看见一个正在忙碌的主笔。
然而,深度接触过林元阿独家资料的萧呈唤,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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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萧呈唤准备盗取我们的独家素材给十一报馆,那今夜只能是他最后一次作案。”小菱皱着眉头,她快速跑到编辑部的房间,从里面翻出一小叠文稿。
惊夏看着那些手稿,若有所思。
“下午少爷把审判厅的现场记录也都交给了萧呈唤,没准萧呈唤一拿到最后的结尾素材,就赶紧把东西给了十一报馆,然后十一报馆在晚上加急印出了这份晚报。”
从第一期来看,《俗人俗事》是一份四开四版的民生晚报,主打街巷之事。若抛开现下的糟糕情况,这无疑是一份相当有趣的民生报纸,连穿插其中的广告都相当别致。
“我看不是。”
阿著今日一直比较沉默。谈镜合看了他一眼,又别过目光。
阿著快速翻了翻萧呈唤还留在编辑部的手稿,“萧呈唤若只想一次作案,何必费心思把少爷下午拿来的现场记录整理了?还不停修改了好几个版本的新闻稿。”
手稿显然是刚写的,黑色墨水浓厚崭新。主人笔力遒劲,捧着手稿,能感受到字被写在纸上的深刻笔画。
谈镜合的现场记录相当潦草快速,通篇是法官说巴啦啦,法官又说啦巴啦,林元阿往外走的时候唱了歌了,上车前回了头啦,诸如此类。但是经过萧呈唤一加工,整个况味就变了:
“庭审结果当场下达,犯人林元阿获无期徒刑,由探长立即执行。阴天,下午四时,无人说话,记者们围着林元阿向前走。”
“这首歌是诗经中脍炙人口的篇目,《桃夭》,常被用于新婚典礼,以欢乐的音调祝贺新娘与新郎和谐共进,早生贵子。已经被下了判决的林元阿再一次唱起《桃夭》,他一步步走向开往监狱的汽车,那将是他下半生的归宿。”
这报道写得十分用心,而且前后修改了好多次,有不同版本。单看这份手稿,谁都不能说萧呈唤来此工作就是为了偷取资料。
小菱虚虚地举起手,说:“那……大家不如对比一下萧呈唤现在的手稿,和十一报馆关于审判厅的报道。”
谈镜合面色严肃,将萧呈唤的手稿和《俗人俗事》进行了对比。看了半晌,他脸色稍霁。
“《俗人俗事》关于审判厅这一部分的稿子,虽说内容差不多,但遣词文风和萧呈唤的有一定差距。”
“但这太主观。”阿著掩唇咳了一下,“无法证明萧呈唤的无辜。而且,没准《俗人俗事》东抄西偷,全篇都是拼的。”
心思都在这件事上,谈镜合已经忘了之前和阿著的嫌隙。只是听到各方见解,谈镜合登时一阵纷乱,他索性抬高了手,说:
“大家都回想一下,从今天下午我回新闻馆到现在事发,萧呈唤到底干了什么?每一分每一秒都给我陈述清楚!”
惊夏点头,道:“少爷带着阿著进门,大声说林元阿审判厅的新闻材料写好了。”
小菱回忆说:“我当时在门边洒扫,记得萧呈唤不在大堂,他是听到了少爷的声音,才从编辑部的房间走出来的。我忘了他当时具体什么样子,应该没什么异常。”
“少爷跟我介绍说,这个人名叫萧欢,字呈唤,是我们接下来的主笔。”阿著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眸光微闪。
“萧呈唤朝我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很大,狮子鼻,嘴唇右下角有条疤。然后少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并往左边走了一步,对萧呈唤介绍说我是少爷的贴身小厮。”
听到阿著恍若复刻的陈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神色。
“两方介绍完,少爷把手里的纸笔一股脑塞给萧呈唤,说明了素材内容,嘱咐萧呈唤把新闻稿赶出来。接着少爷还张望了一下馆内的其它员工,大声让大家好好干,很快就要发刊了。大家都说好。”
“少爷或许没注意到,那时,萧呈唤一边抱好手里的纸笔,一边对着少爷笑了一下,像是无奈,像是纵容。”
听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阿著偏头盯住少爷,谈镜合不自觉挺了挺胸。
“害,少爷别多想。”惊夏抱着双臂,“我和那萧呈唤吃过一次饭,知道他有爱人。”
“哦!”
谈镜合抑扬顿挫地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们能从里面推测出来的大概就是,萧呈唤并不讨厌我们的报馆,甚至还挺喜欢老板。”阿著淡淡地说。
“差不多吧。”谈镜合撇了撇嘴。谁让他人见人爱呢。
阿著顿了一下,继续说:“和少爷说过之后,萧呈唤就进了编辑部的屋子,他步子很大,像是迫不及待。在那之后,我和少爷没有再见过他。”
“我进去过一次!”一个跑堂的小伙计说,“少爷下午说要赶快发刊,其他人也忙了起来。”
“编辑部里没有人吗?”谈镜合一把拉住小伙计。
“呃……除了萧先生,此外执笔的就那两位先生,他们负责编辑的版面都比较简单,已经交付印刷。所以当时此二人没在编辑部的屋里。”
第二版的内容多为软新闻[1],谈镜合前几日已经审核过,确认没问题后就让印所去制作了。
谈镜合转过眼,那两位一胖一瘦的先生朝彼此挤了挤,一同说:“在印刷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