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谈镜合的瞳孔蓦地睁大。他垂下眼睑,掩唇喝了一口汽水,耳朵却支棱起来。

“刘公子何必阴阳怪气打哑谜。”

进门起就在喝酒的段刻忽地开了口,他伸出手指虚虚一晃,看似随意道:“洛期在篱笆和会上舌战群雄,外国的报纸都大肆报道了。国内却没有任何风声,显然是被人压下去了。”

“是啊!”刘公子朗声响应,“国内为何不让报道,大家心里都门儿清。若是在座的实在不明白,那秦公子总该晓得。”

秦升很是沉着地默了半天,直到此刻,他才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刘公子一眼,说:“刘公子今日过来不是看戏,是做戏呢。”

那刘公子大哼一声,一双吊梢细眼直盯着秦升,非要秦升回答。

“不错。”秦升忽地抬手夺过谈镜合手里的汽水瓶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滑动,秦升唇角一片水光,锋利的眉眼亮得惊人。

“北总统府派遣洛期,作为我们平国的代表去篱笆和会,洛期也很争气,在和会上据理力争,企图让各西洋城邦撤租界、退军队,归还我们的土地。”

“然而……”秦升顿了一下,看向段刻。段刻正呷着酒,感受到秦升的目光,他洒脱一笑,笑容里带着看透时局的悲怆:

“然而,弱国无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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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公报》本报消息:昨夜凌晨,11区租界内玉晖酒楼燃起大火,灭火队来之前,数百民众携自家器具前去救援,火情很快得以控制。此火烧得突然,根据今早前方记者传来的消息,此次火灾源自酒楼厨房。目前,玉晖楼名厨林元阿的妻子彭氏因火灾不幸身亡。

第16章十六回 饥饿森林小

饥饿森林的游戏向来以杀戮和吞吃为核心。

狼和狐狸互相缠斗,兔子帮助狼一起打败了狐狸。兔子抬头挺胸,高兴自己是战胜的一方,想着能分一口狐狸肉。可恶狼始终是恶狼,在狐狸被打倒之后,他还要继续对兔子的进食。

“西洋各城邦邀请平国去参加和会,不过是免费看一场戏罢了。无论演出多么精彩,等到演出结束,他们原本定好的结局不会变。”

包厢的气氛愈发凝重,秦升十指交叉,压低的眼环视众人:“我们这次派遣外交官过去,只是走个场面,西洋不会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如刘公子所言,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局势如何。与其放任报纸大肆报道外交官的精彩演讲,让民众欢天喜地,最后得知平国协议失败时群情激奋,不如现在就压下关于篱笆和会的报道。”

相较于1区、2区,11区在言论上的控制并不过分强势,但必要时刻,他们也会出手。秦升的话基本已经默认,这一次新闻馆被“闭嘴”的操作,就是11区军阀所为。

海外也有平人记者,新闻馆很早就得知外交官在篱笆和会的精彩发言。这本是激动人心的新闻,然而1区、2区等地都没有报纸报道此事。11区的报人们不知所以,都先写好了新闻稿,在他们要印刷发行之前,收到了来自11区军阀的禁令。

11区新闻街的报人要么学识渊博,要么出身名门世家,甚至很多都是两者兼具。军阀的禁令一出,文人们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再稍微一打听,便都大致明了,不禁心里充满悲愤。

以《正义公报》为首的报纸们便在除夕当夜联动闭馆,以一片漆黑的新闻街宣告内心的不平。此举实属无奈,却不得不做。除了对“弱国无外交”的事实感到悲哀,新闻自由的扼杀也使报人们十分愤慨。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的百姓都有权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薄天啸横眉陈述完,怒其不争般猛甩衣袖,心里一腔热血还在拍打他逐渐衰老的身躯。

诺温安静听完,他的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

薄天啸对着窗口看了许久,内心的情绪逐渐平复。等他回过身的时候,诺温手边的茶碗已经见底了。

薄天啸赶忙抬起手,想招呼妻子进来再添茶。

“无碍,薄老师。”诺温抬了抬手,“这件事关系整个平国,任谁都会心绪纷乱,您不必在意细节,我们先谈事情吧。”

薄天啸点点头,冲诺温作了一个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西洋城邦如此欺辱平国,能臣再有实力又如何?上头这样保守稳健,一心只想堵住消息,让民众不太过激愤,这又能带来什么?现下吾国破败凋零,不如点燃火把,让吾国四万万同胞一起呼吁做援,兴许还能有一丝希望。”

仔细听完薄天啸的话,诺温点了点头。“老师不忌惮我是意志城邦的洋人,肯同我说这些,我很是感激。也请老师放心,我来到平国虽有自己的野心,但确实很乐意为平国的自由贡献一份力量,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贸然拜访了。”

薄天啸对国际新闻局势很了解,听说过诺温和他父亲的矛盾。诺温肯露出真面目只身来到他家,虽说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取消息、重构消息网,但薄天啸也感受得到诺温的诚意。

“我自是信你。刚刚那番话不都是证明嘛。”薄天啸说。

“好,那就回到刚刚这件事上。要我说啊,其实不难办。”诺温微抬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舆论如水,只要开了一条缝,就算想尽办法堵着,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何况那么多报人都或多或少地了解这件事,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将消息扩散出去。”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薄天啸认同地点头,“昨夜新闻街一同闭馆,但第二日的报纸不能不发,免得失信于人,报人们当晚就在附近旅社待着,预备凌晨去赶工。夜晚等待那些时间里,我们就一起写了呼吁的标语大报,预备刊印张贴。”

“这不失为一种方式,只是时候未到。”诺温摇了摇头,温和而笃定。

“既然此时军阀头子对新闻界加强管制,那公然发布信息肯定不妥。我们必须得用秘密而精准的方式传递消息。我看平国这些年流行一种新的拜年方式,‘飞片’,似乎很合适。”

说着,诺温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叠卡片,“老师既然在广文大学教书,不如先私下将热忱的学生们聚集到一起,跟他们讲明利害,再拜托他们飞名片传消息。”

“真的要将学生们掺和进来?这会不会不妥。”薄天啸提出自己的担忧。

学生最好用。诺温的手掌搭在自己膝头,纤长的五指拍了拍大腿。他抬起脸,对薄天啸说:“老师,最爱国、最热情、最具有执行力的,非青年学生莫属。您也说了,现在乱世,不破不立。学生们会害怕吗?不,他们最是愿意为这片沃土大声疾呼。”

薄天啸想了一会儿,先商讨起下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如此,那我们要商讨的就是通过何种办法私下通知学生,以及何时通知。”

“秦系军阀希望把篱笆和会的相关消息都压下去,不愿意最后协商失败,消息传至国内,群众发生暴乱,影响到自己的统治。”诺温的手指持续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拍着,“但他们不知道,一旦前期把消息全部封锁,如果最后消息一股脑地冒出来,那形成的舆论无异于洪水般的惊天骇浪。”

薄天啸缓缓点头,“那就应该在协商失败的那一天,组织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抗游行,将北府和军阀的懦弱专断一并宣扬出去,让民众对他们感到彻底失望。”

“在前一天晚上,将游行的时间、地点、内容全都以飞片的形式传递到学生家中。”诺温笑了笑,眼中染上了一丝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