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著掀起垂下的床单,谈镜合立即爬到床下。阿著也飞速滚进床下,并松开了抓着床单的手。

床单微晃,遮住了床下的潜伏者。

田夫人双手湿哒,是起夜去了。她扶着额头,慢慢坐到梳妆台前。抽开抽屉,她拿起一个精致的苏绣香包。她把香包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识清醒了一些。

谈镜合可以看到田夫人的脚踝,他尴尬地别开眼,脸颊却微微擦过阿著的胸膛。他们其实是分开的,就像平日里睡觉那般,两人一左一右躺着。但也像曾经睡觉一般,他们不知为何就靠到了一起。阿著微微侧身,谈镜合紧贴着阿著的手臂,稍一转头就可以碰到阿著的前胸。

谈镜合刻意转向了另一侧,免得和阿著有更多的接触。他的头发短短的,刺到了阿著的下巴。阿著躲了一下。

田夫人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外头忽然有上楼梯的嘎吱声。没多久,有人走近门。他把门关紧了,上前搂了一下田夫人。他哑着声音说:“等很久了?”

田夫人自顾自看着梳妆镜,并不言语。

她今夜等待的这人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何明的父亲,何老爹。他们多年情愫未了,常常趁田村长不在时偷欢。

“我不是故意的。”何老爹坐到了床上,谈镜合感觉头上床板轻轻一颤。

“厨房小窗那里的石头不知怎么倒了,我特地把石头搬起来挪好,才翻了进来。”

谈镜合垂了垂眼。他和阿著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爬进来的时候谈镜合太紧张,一脚把堆起来的石头踹散了。

“下次来得这么迟,老娘就睡了。”田夫人说着,站起身,双手攀住何老爹的肩膀。

何老爹却制住了田夫人的手,说:“阿莲,我以后……不能来了。”

田夫人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揪起何老爹衣服的肩线。“凭什么?是不是你家那个疯婆娘!”

何老爹左右躲了躲,非常尴尬:“我们……本来就不和道理啊!”

田夫人却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歪在何老爹身上,双手撑着床单。接下来,她凄凄惨惨哭诉了一阵自己和何老爹的爱情。说他们早年没人支持,现在又有悍妇阻挠,甚至何老爹也开始“正人君子”。

谈镜合听得津津有味,阿著听得昏昏欲睡。

何老爹有些烦躁地往床尾退了一步,他单手撑在床单上,把床单弄出水波样的皱纹:“你不明白吗?咱俩本就是个错误。因为咱俩的事情,两个孩子都没了!”

听到此处,微阖着眼的阿著忽然掀开眼皮,眸中似有刀光闪过。谈镜合也有些激动,上身雀跃而起,就要撞到床板。阿著迅速伸出手,手背挡在谈镜合头顶,谈镜合没事发生,阿著的手却遭了结结实实一撞。阿著快速皱了皱眉,又没事人般收回手。

谈镜合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还生阿著的气,便不乐意道歉。阿著也没有看谈镜合,仿佛刚刚的举动只是人道的关怀。他自己揉了揉手,神色如常,继续听着床上两人的谈话。谈镜合偷瞄着阿著的动作,讪讪地咽了口口水。

“谁说是因为我们?”

田夫人很是不满,说着爬上了床,神色不悦地缩进大红被子里。何老爹把被子掀开,凑过去忿忿道:“要不是你撺掇何明娶田秋,我那可怜的儿子哪至于被人抹了脖子!”

“……田秋也喜欢何明啊。”田夫人弱弱地嘟囔一声。

“可何明与惊夏情投意合,你拆散他们,没想到会遭报应吗?”

谈镜合平躺着,在听到这个“惊夏”的时候,他像是触电了一般,浑身一抖,眼珠颤颤。脑海中好像有一副生锈的齿轮,在这时被擦上润油,开始吱呀吱呀慢慢运转起来。

田夏和惊夏是田家的女儿,但惊夏是养女……惊夏和何明情投意合,何明却要娶大姐田秋……景格格手腕上有道胎记,谈镜合脑中像是有个投影器,他猛然想起惊夏手腕也有胎记……

谈镜合大脑一片混乱,但他却莫名意识到了些什么。

“景”格格,“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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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夫人听到刘老爹的斥责,说话也带起了哭腔:“报应?咱们俩当年被拆散的时候,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个?且说那何明,若真与惊夏情投意合,怎么会答应了我的建议,与田秋结亲?他不过是发现惊夏为养女,于家业无份罢了!”

何老爹沉默了一阵,换了腔调:“何明也是糊涂啊……现在好了,人都没了……惊夏这个女子,真是阴狠……”

田夫人用脚掀开被子一角,脚趾试探着攀上何老爹的衣服。何老爹心烦意乱,一把抓住田夫人的小脚,扔到床另一边。

“阿莲,我们到此为止吧!惊夏那么疯癫,我儿子背叛她,她就弄死我儿子。田秋讥讽她,她就弄死了田秋。没准下一个,她要害的人就是你!”

谈镜合悄悄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真相来得太快,他有些恍惚。阿著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做什么害我?我给她吃给她住的。”田夫人几次被何老爹拒绝,已经有了脾气。

“你对她怎么样,你自己心知肚明。人家一个前朝……人家曾经也是绫罗绸缎的生活,到你这里竟要做个伺候人的贱婢。”何老爹越说越怕,“她定要杀你,定然!我不能和你继续纠缠,免得我也……”

“前朝”两个字太过显眼,阿著神色一动,转过身和谈镜合对视。一个个小细节严丝合缝扣起来,谈镜合顾不上其它,努力用口型对阿著说:“景、格、格!”

阿著也怔了一瞬,紧接着,他沉下眼,似乎正在迅速串联所有的细节。谈镜合略有些期待地看着阿著,谁知下一秒,上面的床却忽然摇起来,抖动力度之大,好像有人在推织布机。

“老何,我心心念念只有你。就算那惊夏真要来害我,我死之前也只想要你!”

田夫人哀切呼喊,双手覆上何老爹的脸颊。何老爹已经拒绝了一晚上,此时实在拒绝不动,他便心一狠,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田夫人抱住何老爹的头,娇笑连连:“哥哥,你果然是个读书人,这话我都没听人说过。”

听着上面不堪入目的声音,谈镜合面露难色,他扭过身,却对上了阿著的目光。两人近日关系落入冰点,阿著冷淡,谈镜合难受一番也开始赌气。现在有人在边上……谈镜合反复瞟阿著的眼,又尴尬地别过脸,耳朵尖有些泛红。

他和阿著曾经也是最亲密的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上头的种种动静,不免叫他想到曾经被阿著抵在床头的夜晚。

阿著显然也想到了类似的场景。他转动眼珠瞟着身边人,上头的动静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阿著忽然侧支起身子,凝眸望着谈镜合。谈镜合惊讶地回头一瞬,又赶忙偏过脸,硬生生压出双下巴。

“镜合。”

阿著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话语间似乎带着某种痛苦与挣扎。谈镜合心神一颤,抬起眼,眼中有压抑的亮光。

“终于肯和我认错了?”谈镜合扬扬眉,虽然心底有忐忑,却还是这么说。他毕竟是少爷麽。

阿著却俯下身,某种让谈镜合陌生的侵略气息也靠了过来。他抓住了谈镜合的肩膀,借着屋里昏暗的光,谈镜合可以清晰看见他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眸如幽深湖泊,可以让人沉沦,也可以让人溺亡。

孤注一掷般,阿著问:“对谈镜合而言,钢琴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