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您再劝劝陛下,刀兵之事怎能儿戏,还需再议呐”
“郗大人,不可!不可啊!”
紫宸殿内,少年天子春风得意地淡笑离去,只留下衣袂翻飞的快意背影,与一屋子被骤然告知即将开战的消息砸得头晕眼花的官员们。
郗道源面色如常,说着:“陛下之言不无道理,大梁与西域、鞑靼终有一战,不过是在迟在早的问题。”说完,无视一众面带愁容的官员们,徐徐离开。
剩下的几位阁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余叹息。
连郗首辅都妥协了,难道他们还能有回天之术么?
阁老中最年轻的一位深深吸气,看向与愁苦之色的众人格格不入的户部尚书,肃声道:“程尚书,国库可能支持今日之议?”
程原朝着阁老恭敬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答曰:“回苏阁老的话,陛下在位十年,这十年期间大梁风调雨顺,并无大旱大洪,百姓富足安乐,这国库的银子嘛……称不上堆金迭玉,正好堪堪足以支持西北与北边的军饷。”
苏阁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深深地看了一眼程原,道:“程大人,你很好,倒是很对得起你‘小计相’之名呐!”言罢,冷笑一声,挥袖离去。
“恭送阁老!”程原打拱作揖,姿态更加谦卑,唇角的笑意确实怎么压不下去。
在此事上向来积极的兵部侍郎胡策大笑着走近,拍了拍程原的肩膀:“程大人,一会出了宫凤源阁一聚?我已约好了几位同僚……”
程原颔首应允,同为陛下心腹、肱骨之臣,他与胡策私交甚繁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感到身后有道凌厉的目光,齐齐回头,便与老国舅安陆侯对上视线。
安陆侯颇为愤怒地瞪视这两个自己外甥的好臣子,抬手指了指二人,也一甩袖子走了。
那意思昭然若彰:鼓动天子率性轻狂,若出了什么事,他安陆侯第一个收拾他们!
-
若要论及这世上谁最了解裴越,那没有人能够与首辅郗道源相提并论。
小皇帝三岁由他启蒙,此后,郗道源每日进宫,亲自教授典籍经义,风雨无阻,年复一年。
他陪伴裴越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教导自己的孩子,亲眼看着裴越一日日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少年聪慧、果决,熟读圣贤之书,深谙帝王之道,他在所有臣子心中,都是那个承载着圣主贤臣、尧舜之志的年轻帝王。但在郗道源心中,他始终是那个窝在自己怀里,睁着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说着“日虽远,而长安不远”的孩子。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带着锋芒。
郗道源二十登科,四十拜相,历经三朝帝王,身负托孤重担,他的一生,宦海浮沉,饱览沧桑,最终位极人臣,做到了文官的极致。
郗道源在裴越身上,看到了少年人的壮志豪情与意气风发,也透过他,看到了曾经那个锐意进取、一往无前的自己。
为官四十载,他没有被功名利禄裹挟,始终记得入仕时的理想抱负,但他也终究是被官场打磨,变得权衡利弊、揆理度势。
少年掷地有声的高呼让执掌大梁朝堂十余年的郗首辅忽而惊觉,自己竟然也成了史书中那种迂腐陈旧的老臣。
善谋事者,更善谋身。
郗道源骤然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他尽到了一个臣子的本分,庇护幼主、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高台倾、曲池平。”
以史为鉴,郗道源深知,功高震主者、权倾朝野者,皆难善终。所以他放任安陆侯算计自己的孙女,想要将郗家绑上皇室的大船,哪怕他日后受到清算,也能保存些许血脉。
他是首辅,是帝师,是托孤之臣。
他已经老了。
但他从未忘记,二十岁登科入仕的自己,满腔热血地立下决心:要励精图治,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让大梁四海安康,要“不教胡马度阴山”!
郗道源仰起头看着宫墙之上的天空,云翳漫天、霞光四散,过去的一万四千个傍晚,他都顶着这片风云变幻天幕,走过肃穆的宫墙,穿过沉寂的甬道,从弱冠之年行至花甲耳顺。
天空一直在变,可又好似从来都没变过。
第098章 | 0098 第98章 大动肝火
-
尽管朝中官员各有心思,但时局现状与裴越的坚持,让大梁北方各地都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准备,南方湖广、四川等粮食大省的官仓也经历了好几轮检查清点,大梁俨然一只历经几十年休养生息的巨兽,假寐惑敌,暗中却已然磨尖了利爪,只待敌人异动,便将飞扑而上,以期一招毙命。
天时地利人和,耗费两年的光景,裴越终是开启了他上位以来最为强势的政令。连栽膇新綪莲鎴???3?陆Ⅲ4????
然月满则亏,小皇帝的刀兵之策,前半段俨然顺利施行,后半段却是困难重重他甫一显露出御驾亲征的想法,便被郗道源与安陆侯联手按了回去,不拘文臣武将,对此都很反对,就连素来极为支持他的胡策、程原也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
朝臣们反对的原因简单而朴素,偏偏却是裴越无法反驳的。
他是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
中宫无孕、东宫空置,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会动摇国本的严峻之事。更何况他还是先帝独子,与他血缘最接近的宗室,几乎都因仁宗朝的夺嫡案被废的废、杀的杀,除了寿宁大长公主,硕果仅存的几个,都是耽于享乐、不问朝纲的闲散之辈,莫说是想从中找寻一个出色的,能堪堪保住家业已是翘楚。
整整一个早朝,左耳“后宫无子”,右耳"膝下空虚",句句不提某项男性能力,但又好似句句都没放过他。
裴越黑着脸甩袖退朝,回到太极宫,还未入殿就扯下头上乌纱发冠重重一掷,偌大安静的宫殿内立时迸发出一阵金石坠地之声,发冠上装饰的金片、白玉散落一地。
郗则韶还是头一遭见到裴越发这样的小孩脾气,狐疑而茫然地从寝殿疾步而出,情急之下,虚虚披在肩头的外袍随走动委然垂落,露出线条柔腻的肩颈。
“这是怎地了?是谁招惹出咱们裴天子这么大的火气?”
裴越哪里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揶揄,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抬手捞起滑落的外袍,没好气道:“前朝都吵翻了,莫非你睡了一天?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郗则韶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