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畔,绿树成荫,运河水量充沛、水波荡漾,在炎炎烈夏,蜿蜒出沁人心脾的碧色。

虽非‘烟花三月’,一艘质朴简单的商船自通州发出,沿河而下,向着江南逐流进发。

船舱内,郗则韶抱着她的布偶兔子坐在椅子上,看着挽星和撷月正动作麻利地拾掇东西、整理床铺,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有些打瞌睡。

裴越看了看窗外高悬于天的艳阳,难以自抑地抽了抽嘴角。

“这……青天白日的,你就困了?”

郗则韶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将下巴搁在兔子头顶,懒洋洋地开口:“我昨晚太激动了,没睡好”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拖裴越勤于政务的福,他暂时还没有发现郗则韶是个每日都要午歇的懒货。

少年凉凉地“呵”了一声,垂眸兀自饮茶。

郗则韶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扁了扁嘴,惦记着这人接连几日‘舌战群儒’,没接话刺他。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裴越此番出京,打得是前往行宫避暑的名头,只有少数位高权重的肱骨之臣,才知晓他的目的。

无论是文臣之首郗首辅,还是勋贵代表安陆侯都对此强烈反对。原因无它,天子乃是国之根本,而裴越又是大梁皇室硕果仅存的独苗苗,他若是大举南巡倒也无妨,到底大梁国富民强,也不是负担不起天子的‘江南之行’,可他却是计划着微服私访轻车简从,若是出了什么事,郗道源和安陆侯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惜裴越决意已定,等待北境边患平息的几个月已经耗费了少年的全部耐心,只待北边军情一缓和,他便恨不得立即策马跑出丽正门,直奔大运河的起始站,通州而去!

郗首辅与安陆侯的拳拳劝阻,非但没能让裴越打消念头,更是激起了少年天子心中那股不管不顾的桀骜之气。

于是在几人接连数日在紫宸殿对峙无果后,小皇帝裴越直接扔下一纸密诏,让郗首辅代为监国,又把天子印玺交给安陆侯代管,就带上郗则韶趁着天光未亮,跑出了宫。

待到郗首辅与安陆侯接到密诏捶胸顿足之时,两个年轻人已经兴冲冲地登上了远行的船只。

不久,江南之地便多了个出手阔绰,耽于享乐的公子哥,宋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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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府,文渠河畔,暖香楼。

江南之地,河道纵横,水运通达,淮安府最大的青楼暖香楼便坐落在运河之畔,待到红烛高烧、灯笼高挂的时辰,若是有人乘船途经此地,抬头仰望此楼,很难不被这楼宇的灯红酒绿、火树银花之盛景所震慑,喟叹一句“红尘富贵乡、勾魂销金窟”!

淮安府台大人家的公子赵世琛,在这淮安地界的纨绔之中,他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他在这暖香楼中常年包了厢房,供其与一干膏粱子弟休憩玩耍。

赵世琛生得容长脸面,高瘦身材,若非一双眼睛常年在酒色里浸润显得有些浑浊,倒像个斯文的读书人。此刻正坐在首座上,由身旁娇容俏丽的莺莺燕燕服侍着,优哉游哉地喝酒吃肉。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会发现一众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纨绔们,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围着一位少年,用比上学堂还专注的神色听着少年眉飞色舞地讲解着如何摇骰子,如何听音。

那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点翠金玉冠,额前勒着一根二龙戏珠红绸抹额,容貌玉雪精致,凤眼狭长而斜飞,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少爷,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少年名唤宋翦,自称晋城人士,家境还算殷实,在一干兄弟中排最末,此番远道而来,是被老父亲派到江南来采买茶叶,顺带置办些田地。

赵世琛与宋翦在赌场相遇,一见如故,相识不过数日,俨然已是同进同出的‘手足兄弟’。赵世琛向来大方,这几日便带着宋翦出入了淮安城内外的各大酒肆、赌场等销金之所。宋翦也不逞多让,出手阔绰,素来被亲爹兄弟指着鼻子骂‘败家子’的赵世琛见状更是大呼“相见恨晚!”

今日,赵世琛带着宋翦一同前来暖香楼,将他引荐给了平日里共同玩乐诸多纨绔,俨然已经把宋翦当成了自家兄弟,而宋翦呢?也丝毫没让他跌面子,吃喝玩乐,都谦称略懂,六博马吊、射侯投壶,一上手,就知道是个行家。

一顿晚饭的功夫,便成功笼络住了一干纨绔的心思,吵着要他讲赌术。平日里备受追捧的倌人们难得受了冷落,倒也不恼,一个个嘻嘻笑着围到赵世琛身旁,斟酒喂食,整个厢房都热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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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 0058 第58章 有位小娘子,闹着要找姓宋的公子

这些个公子哥虽然平日里穿梭于茶楼酒肆,沉迷于走鸡斗狗,但也不是全然的酒囊饭袋。酒过三巡,便有人借着几分酒劲,开始向宋翦打听消息。

“宋兄弟,老弟听四哥说,你家在泉州还有出海的商队?啧啧,这生意可赚钱了!载得可是金山银山!”

说话者相貌平平,至多能称赞一句五官端正,但身份却不简单,乃是淮扬总河季衍家的公子季平西,这群纨绔里,他年纪最小,却也只在赵世琛面前谦虚一句‘老弟’。

此言一出,鼎沸的人声都齐齐寂了寂,出海商队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手里但凡有些闲钱的都想参上一笔。

赵世琛也不例外,闻言端起酒杯朝着宋翦敬了敬,笑道:“若是宋兄弟愿意讲,便提点弟兄们几句,若是不愿意,也无需介怀,在座诸位都不是差钱的主。”

这话是在给宋翦递台阶,但在座的几位少爷却也不一定领情,毕竟与宋翦交好的是赵世琛,其他几人与宋翦不过是数面之缘。

众目睽睽之下,小宋公子如玉人般精致的容颜微微凝滞,浓密的眼睫微垂,半掩住点漆似的凤眸,显然是有些为难:“这……”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迟疑地开口:“出海商船,家中的确略有涉猎,只是……规模不大,而且由兄长把持,宋某除却领些许分红,知晓得并不多……”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赵世琛见状忙端起酒杯打圆场:“我与宋兄弟皆是家中老幺,他的处境,我或多或少也能感同身受,顶上压着几个能干得力的哥哥,实在算不得什么松快事。”说着,便劝众人饮酒,打哈哈揭过此事。

季平西认定宋翦是不愿分利给众人,心中止不住的冷笑,借着醉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讲了一个故事,大概内容便是:有个初出茅庐的官员,到江南之地当差,因为与同僚们关系处得不好,没有得到提点,招惹了漕帮,被人趁着月黑风高给做了,最后官府之人只能以‘醉酒失足坠河而亡’,匆匆了结此事。

“宋兄弟初来乍到,可能对咱们江南地界的行情不大了解。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几人虽说都不大成器,可家世在这淮安城,乃至整个江南,都称得上名门贵胄。”

“听四哥说,你是来咱们这边买田地置产业的?”

宋翦的嘴巴微张,似是被季平西的故事惊到,半晌才拧着墨眉道:“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他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道:“确有其事。一为采买茶叶,二为置办田地。”

季平西闻言嘻嘻一笑,原本还算得上端正的面庞登时被纨绔子弟的恣肆嬉闹所取代,颇有些吊儿郎当道:“博戏玩乐你是行家,可若是说起着田产之事,呵呵,今儿宋兄弟你可算遇到行家了!”

赵世琛微微蹙眉,低声向一脸茫然的宋翦解释道:“平西的大姐嫁的是苏州钱家,二姐嫁的是湖州顾家……”这两家都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豪富之家,产业田地揽括淮安、扬州、金陵诸多地界。

言尽于此,宋翦已懂了赵世琛的意思。

简单得很,不就是明里暗里告诉他,若是开罪了眼前这位季家少爷,他想置办产业怕是寸步难行。

宋翦强压下嘴角的蔑意,眼帘微垂,似在思索着如何答话,季平西也不急,手中折扇一打,俨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赵世琛几度朝他使眼色,都被季平西眨着眼睛,装作看不见。

赵世琛心中暗叹一声,心知季平西少爷脾气上来了,非要在宋家的出海商队中参上一笔才肯罢休,于是也开始思索着措辞,准备出言劝劝身旁初来乍到、不知深浅的宋翦。

就在此时,暖香楼的老鸨徐妈妈扭着丰腴的腰身到了门前,抬手在门板上轻敲了三下,掐着一把虽已年过三旬,但仍然细如黄鹂的声线,娇声道:“哟,诸位爷,真是不巧,可不是奴家有意叨扰诸位雅兴,实在是这楼外呀,不安生有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