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雄不以为然,“四公子以为娶了夏小姐就有杜家的支持了吗?杜兰甫不是那样轻率的人,宝贝她是一回事,正经家里的投资是另外一回事。再说四公子当真要休妻,他背后那些老头子肯放过他?”
战子秦懒洋洋地放下杯子,点烟,“都什么废话,我真看上她了还不行?”
方军不以为然地箴口不言,魏雄却是大笑,“当然行,只是你没听杜楠说,他这个宝贝妹妹没旁的本事,便是让男人知难而退的本事最高。还有刚才那两下子,七公子可是要回去好好练练?”
孟北平哈哈大笑,推着战子秦的肩膀,“子秦是什么人?那里有他收服不了的美人?她那几下子不过是情趣罢了吧。”
战子秦笑着撇他一眼,“你赶紧给我把小九弄走是正经。还害得我不够?”
战子秦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挽回夏月对他恶劣的印象,他为了父亲让他“试一试”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更何况全东瑾都知道他和北边汪家的派来的代表团的副团长是军校同学,谈判虽然是个笑话,但是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给中央政府看的,最近总统天天讲日日讲都是要整军规建,军政统一,抗日的大旗下挤得下面各个督军都喘不过气来。孟北平是个鲁性子的人,代表团的团长是汪鹤声的心腹,却是个二杆子的留日学者,一身的媚骨汉奸味道。出来说几句话都能让人恨不得抽他。他还得花时间替大哥打发他们走人。
与代表团呆得多了,少不了被汪墨菲纠缠,那个小丫头十三岁便说要嫁他,平时也就是说着玩,只要她大哥一要她嫁人,便变本加厉说得没谱一样,所幸他风流的名声再恶劣也没人会相信他会和世仇的女儿有什么瓜葛,偏是那夏月,只要一看见便是似笑非笑一副促狭的模样,让他又是心痒又是无奈。更何况四哥对她也颇为上心,小五带人找了一夜,当真在草丛里找到了她的表,模子裂了个缝儿,也连夜送去风华行换了,第二日便送到她门口。越发显得他那日送的那块新表鄙俗不堪,他不甘心,却没功夫哄她,她那个模样也不似好哄的人。别再惹了她更加厌弃自己。
但是夏月毕竟是个记者,就是再疲懒也是有工作要做的,她中文不行,但天资聪明,回来大半年,敏锐度也渐渐有了,拍出来的照片便不再仅仅是个好看精彩了,取景的味道当真有了几分时事记者的意思。得到柳鹤和主编的赞赏,她一时间兴致大起,来回颠簸采访也不觉得疲累了。杜楠心疼她,家里专门备了司机跟她,连带柳鹤和柳絮都沾了不少的光。战子秦虽然经常能看见她,却没有接近的机会。
战子楚同样也有相似的苦恼,他暗中求见杜兰甫,却遭婉拒,由于知道大哥也同样受了冷遇他一时倒也没有太过不安。他清楚,杜兰甫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对朝堂争斗最是敏感,怕是已经后悔回到东瑾了,不看准目标,那个老狐狸绝对不会动手。更何况杜家的回绝相当的委婉,而活泼的夏月还经常在他旁边跑来跑去,这难道完全不是杜兰甫的意思?
“四公子?”柳絮笑嘻嘻地跑过来和他招呼,柳絮在,她应该也就不远了,果然,她站在观礼台对面的花坛上踮着脚尖拍照,遥遥向这边挥手,一身男孩子的装束,活泼而亮丽。跳下花坛,漫步过来,优雅得好像一只晒过太阳的小猫咪。
“四公子你好。”突然闪光灯一闪,他眯了眼睛,她得意地轻笑,调皮得志得意满。“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给我找到表。还有贺副官。”
他不会拒绝,哪怕依旧不会从她奔逸的语言里得到什么有意义的消息,她的陪伴便很有意义。
夏月请大家吃一家新开的广东馆子,甜甜的口味很清淡,加上粤菜师傅黝黑脸上粲然的笑容,很容易让一个夏天的下午更加热烈欢腾。如果不是对面恰恰是江城大学的礼堂,而那个不知道好歹的汪家代表团的团长非要以什么学者身份到礼堂做讲演的话,大家的欢乐时光还会过得更加愉快。
“柳絮,你不去听演讲?”夏月咬着筷子,她一向有这个坏毛病,一旦不是宴席,和自家人吃饭的时候就暴露无疑,席间除了战子楚和贺青阳外,还有柳絮的哥哥柳鹤,她让柳絮和贺青阳借机幽会,也不用担心一个人面对战子楚太过尴尬。
“不去,那个郝释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儒学大师,当真是有辱斯文。败类!”柳絮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什么中日亲善?号召大家做汉奸吗?”
“真是很奇怪,我觉得那个汪小姐似乎对日本人也不甚感冒的样子。”汪墨菲自从从孟北平口中知道了她这个人物之后,遇到便要骚扰一番,倒当真是个妙人儿,今日是我知道子秦哥哥喜欢你什么了,你的头发真好看,是先染过再烫的吗?明日是,原来子秦哥哥喜欢女孩子穿男装,你喜不喜欢骑马,我们一同骑马去吧,再不就是,是巴黎魅惑吗?你为什么换香水?是因为夏天到了吗?夏月十分肯定,一定及确定战子秦却是颇为冤枉,除了那个时刻守护在侧的孟北平外,谁能和这个脑子里装了马达一般的女孩子交流啊,汪墨菲送了她十三只唇膏,七只香水,还有四副骑马手套,她都快要受不了了。
“你觉得她送你法国的化妆品就不是崇日派了?”柳絮嗤之以鼻,她不喜欢汪墨菲,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比夏月还过分。
夏月撇了贺青阳一眼,又看柳絮,“你什么逻辑?你上次还买了套日本的陶瓷娃娃送人呢,难道你也是崇日派?”
柳絮红了脸,狠狠瞪她,她无辜地挑眉,心想,小丫头片子和她斗,脸皮厚度还差得远呢。
贺青阳也微微脸上发热,柳絮和汪墨菲其实很相像,遇到喜欢的人就送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陶瓷娃娃不说,光是给他织的手套,各色就有四双,他那里还有更莫名其妙的东西,譬如竹笛,墨鱼烟斗等等,据说是夏月教的送了他一对袖扣,却是琉璃玫瑰图案的,就是七公子怕也不好意思戴的,他根本掏都不好意思掏出来。却还是千挑万挑从夏月的一本珠宝目录上挑出来,专门请夏月的朋友从法国代购的,却不知道这法国人如何这样无聊,男人的东西却做出这样阴柔乖张的花色来。
20
“你有没有看这个报道。”魏雄把一份报纸放到他的面前,并不是第一版,题目也不算鲜明,但是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眼光,标题为《抵抗日伪军,谁会?谁能?》,文章描述了演习之所见,明明白白地指出他的第七军是个哗众取宠的花架子,而对战子楚的第四第五军推崇备至。含沙射影第暗示,议会的拨款不公平。
他皱了一下眉,“怎样?这样的文章又不是第一次,柳鹤?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魏雄把报纸翻过来看一下,“你再看看这底下配的照片是谁拍的。”
战子秦翻过照片看了一下,几个小字,摄影记者“中央日报 夏月”,已然想起那个柳鹤是夏月的朋友,不由得沉下了脸。杜家开始动手了吗?他只见杜楠一次,就知道他没有掌权,杜家的事情完全控制再杜兰甫杜老爷子的手里,杜兰甫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不看准目标他不会轻易地出手。杜兰甫的筹码是有钱,他和大哥四哥不同,这个筹码对于他来说吸引力不大,在杜兰甫没有选定投资目标之前,他大可以静观其变。
但是杜兰甫真的按兵不动吗?这个老狐狸的手段还真狡猾。夏月不动声色地在接近四哥,所有的行动他都清楚的很,却也有些糊涂,直到这片报道出现,事情才依稀有了些明了,看来他的首选居然是四哥。老奸巨滑啊,眼光还是有的,轻哼一声,战子秦放下报纸,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魏雄,六姑和表姐是不是快回来了?”
魏雄想了一下,“大约就是这几日了,这几天海上天气有变化,可能会晚一两天。”
战子秦站起来到酒柜处倒了两杯酒,“表姐在那边怎样?”
魏雄皱了一下眉头,“七公子,这样不厚道吧,好歹她也是你表姐。”
战子秦撇了撇嘴,“郎情妾意,你情我愿,我这是成全她啊。”
魏雄摇着头,“太不厚道,太不厚道。”
战子秦只是笑,把一杯酒放到他面前,“怎么了魏雄?你放心,我不会把事情弄大,表姐日后必定是感谢我的。”
魏雄端起杯子,斜他一眼,“你表姐真是你们家的另类,除了她你们家里都没有好人了,这件事情出来,她算是一辈子毁了。”
战子秦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突然叹了一口气,“毁她的不是我,是四哥。”
几个月前,督军夫人,也就是战锋的六妹匆匆带着女儿远赴欧洲疗养,很在东瑾引起了一番骚动,谁都知道罗小姐是和杜家的大少爷定了婚的人。于是就有风言风语传说罗小姐另有心上人,对这桩婚事誓死抵抗,所以罗夫人不得已带她出国,免得弄出不好看来。这也不全是空穴来风,罗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九了,又是督军最小的女儿,母亲是战家六小姐,双重的矜贵身份,可十几年了一直不曾听说定下亲事,说来这些贵胄人家挑剔想寻找最佳的对象是常事,但是拖到快三十了的却从来没见过,所以早有人暗自揣测,这个罗小姐必定是有心上人的,只不过罗督军那里过不了关就是。这样的秘闻传过也就罢了,如今罗小姐回国了,订婚的事情也就提到日程上来了,豪门世家的事情便是这样。
杜兰甫回国后一个月,罗菁和母亲战秋晴也乘船回国了。翌日晚间在督军府的宴会大厅里举办了盛大的生日晚宴,庆祝罗夫人五十岁生日,同时也是宣布订婚的消息。这样的宴会夏月不能带柳絮来,让夏月不免有些厌烦,她素来难以和人亲近,随着年纪越大就越讨厌这样的场合。在耀眼的灯光下面,她孤单一个人站着,往往就感觉更加孤单。
她的眼睛不好,因为宴会更不能带眼镜,模模糊糊地只能看见杜楠陪着一个穿淡蓝色衣服的高个子女人站在大厅中间接受别人的祝贺,想起那些关于罗小姐的传闻,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轻笑,当真是绝配啊。现实中是没有朱丽叶和罗密欧的。
“夏小姐想什么呢?这样出神?”低沉优雅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她仰起头,战子秦正看着他笑,也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的好脾气,这么的爱笑,平时里远远见着也并不是无赖的人,难道她那些疲赖行径很投他的缘?不是吧。她要是装淑女也是在行的。只是她今儿个心情不好,怕是没心思和七公子打情骂俏。
“七公子好。”浅浅一笑,径自低头啜饮她的鸡尾酒,有礼貌但是明摆着疏离。
战子秦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今天情绪不高,他看见过杜楠深夜从她住的酒店房间里出来,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嘛,以她的小模样小性子,迷倒那个杜楠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今天眼见杜楠和别人订婚,感叹一下萧郎从此是路人,也很正常。说来她和他可怜的表姐倒有几分相像,都是可怜的痴情人呢。
不在意她的冷淡,径自在她身边和她并排靠在摆着鸡尾酒的长桌边上,看着她优雅地自斟自饮,美丽的睫毛扑闪着,朦朦胧胧的眸子里流转着宴会的灯光,仿佛一个冷冷看着世间变幻的女神。可当她挑动嘴角,眯起眼睛的时候却又像个调皮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就高兴了起来,真是奇妙,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变眼色,醇酒似的淡淡的琥珀色里光华流转,带动整张脸都明亮的兴高采烈的,什么让她这样高兴?
“上帝啊。”她彻底展颜微笑了,然后摇摇头,转身离开,当真当他是个隐形人一样。又让他有种不甘心的挫败感,他觉得如果不问清楚她到底在笑什么他会受不了。追上去,“你刚刚笑什么呢?”
夏月摇头不语,前面那个什么夫人大约是要小了一号礼服,大笑的时候腰间的拉链已然崩开,随着她一边说话一块雪白的脂肪一边从裂缝中慢慢挤出来,不住的微微晃悠,仿佛一个活物一般,她摇头,太不雅像了,打死她也不告诉他,好容易才忍住了不笑,这个七公子还真是的,偏要过来追问。
“说来听听?”他不死心,在四哥到来之前他还有一点时间,他想听她说说话。夏月还是摇头,忍笑忍的脸上一片绯红,他突然心里一跳,当真是个天生的小狐狸精,她明明把眼睛穿过他的肩膀看向别处,他还是觉得那双眼睛含情带俏的在勾引她。忍不住挡住她的视线,“说来听听嘛,既然都这么无聊。”
她抬头看他,因为个子小,头仰得很高,斜着眼睛,很带着些挑衅,神气很像个刁蛮淘气的小姑娘,可配上那眼神那笑容,偏偏就媚得让人心痒难搔,声音也糯得与往日不同,“七公子会无聊?”
他当真有些按耐不住,一把抓住她,“夏小姐要是不说,可要陪我跳支舞。”
夏月挑起一边眉毛看他,仿佛她在看一个讨厌的小孩子,“七公子,这招很没有意思吧。”
他学着她挑眉,“莫不是夏小姐在等什么人?”
夏月嘿了一声,还没开口,眼神就被门口刚近来的战子楚吸引了,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眉头微颤,“四公子来了,你不去打个招呼?”
他笑了一下,原来等的是四哥,不由得心底冷笑,看来今晚失意的人又多一个,也不知呆会她看了好戏会怎样反应,当下挽了她的胳膊,“那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