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峰哧地一笑:“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战略投资人通常都是行业内的大鱼。他们投资一般都有附加条款,用战略资源或能力交换管理层席位,以便控制公司的发展方向。”

又给她夹了一块肉,他漫不经心地补充:“甚至,有的战略投资人就是本着收购的心来投资的。虽然有风险,但早期入资比晚期收购要便宜得多,只要做的足够隐蔽,用自己信任的人逐步替换掉核心管理岗位,甚至可以把初创企业变成自己的实际子公司。”

筱曦不禁咂舌:“啊,你们这圈子的生存环境也太险恶了。”

好像觉得她的话活泼又可爱,邹峰便笑:“一家企业成长到后面,创始团队慢慢会失去对企业的控制,这很自然。这种某个创始人被投资人里应外合轰出局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连 Jobs 这么牛逼的人,当年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趁着宁筱曦专心致志地听讲,邹峰又舀了一勺鸡丁放到她盘子里,继续说:“当然,战略投资人也分格局大小,眼光好坏。有的战略投资人看中的是初创企业的核心能力,这算好的。有的人,看中的就只是初创企业的客户资产,或者,更恶劣一点的,根本就是为了扼杀潜在的新兴竞争对手,继续垄断市场格局才进行的恶意投资。真碰到后一种,搞不好,不出一年,初创企业就被拆碎了,吃得渣儿都不剩。”

“哦……”宁筱曦咬着筷子,了然地点点头:“所以,这就像大灰狼养只小白兔,投资是为了抓回家再吃?”一低头,她才看见自己盘子里是冒了尖的一盘子肉,吓了一跳,抬头瞪着邹峰,嘟了嘟嘴,咕哝着:“你什么时候给我夹了这么多菜?”

邹峰鼻子低哼:“有白吃的午餐你还抱怨?”说完,眼睫一垂,嘴角扯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的笑。

白吃的午餐啊,那就吃死他!

宁筱曦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却忘了她自己就是那只小白兔。她哪儿知道,大灰狼上午亲手验过货之后,觉得女朋友平时吃的太少了,太辛苦了,还是稍微有点瘦,再养胖一点将来估计吃起来更香,也能被他吃得渣儿都不剩。

正是因为有过跟邹峰的这样一段讨论,所以宁筱曦今天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铎生的终极意图。

原来这才是陈铎生真正的目的他打算趁着邹峰缺席,在这个翔宇哥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刻,推翻邹峰原来的建议,改选战略投资人入股……就算邹峰洗清嫌疑回来,到时也尘埃落定了!

一切的关键,原来在于时机。

屋子里,沉默了半天之后,陆翔宇的声音又再度响起,犹豫而摇摆:“Jackie,铎生,明天三个投资人的联合尽调就要进场了。邹峰现在不在,很多事都要咱们自己来了。你、我和吴凡,咱们现在必须保持团结一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是为公司好。我会认真考虑的,给我几天时间吧……”

宁筱曦知道这段对话要结束了,她放弃了马上和陆翔宇沟通的想法,转过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心里是一片荒芜的悲凉。她不是小天真了,心里非常明白,这世界上很少有绝对的是非善恶,但却有着绝对的利益。人的心最不可捉摸的就是,黑白对错,换个立场,看在眼里便会截然不同。陆翔宇也许不会怀疑邹峰的人品,但他总会选择对公司利益最大化的方案。而他一旦被陈铎生说服,那么宁筱曦今天的所有合理怀疑,都会变成一个溺水之人毫无根据的攀扯和猜疑。

所以,她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不只是她脑子里的推理。

而更难的是,这些证据都必须直接指向陈铎生,让他没有狡辩的可能。如果手头的证据只能指证周思媛,那么他随时可以通过牺牲周思媛,断臂求生。

陈铎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小心谨慎,层层设防,步步为营。

对付这样老奸巨猾的一个人,要想只靠筱曦自己的力量,悄无声息地不动用公司资源去掌握他的证据,哪那么容易!更何况他还有周思媛这个派出来作为第一道防线的先头兵!

想来想去,要钉死陈铎生,周思媛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没有办法,只是……宁筱曦必须跨入灰色领域。

【邹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成熟还是坏?】

【邹峰,为了过河,伐倒一棵树木,伤害一个人,这值得吗?】

【宁筱曦,你举的例子不恰当。你今天面临的是一群猪队友。他们为了自私的目的,会将你推下悬崖。】

【你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一群傻逼。】

宁筱曦抬起头来,转身看向窗外已经绿荫繁盛的白杨,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闪烁出犀利而决绝的光芒。

若正直的人循规蹈矩不反击,是不是就意味着赋予了流氓横行无忌的权力?

坏人当道,都是因为好人愚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宁筱曦站起身,向二楼走去。

陈铎生既然能够无中生有,偷梁换柱,借刀杀人,趁火打劫,那么她当然也可以浑水摸鱼,笑里藏刀和策反离间。

她要告诉这些陈铎生们,她的善良正直,不是软弱可欺。她可以是娇艳的木棉,也可以是一棵强大的橡树,一丛刺人的荆棘。

第二天,尽调审查团果然进场了,熙熙攘攘来了二十几个人,把大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按照流程,陆翔宇,陈铎生和吴凡先与尽调审计团队开了一个简短的准备会,然后花了半个上午,逐一做完了高管访谈,接下来就要按照尽调团的要求,陆续往里面送文件了。

筱曦这边的产品文档,今天应该还用不上,但她不喜欢手忙脚乱,所以从早上开始,她就盯着周思媛准备。该复查的复查,该打印的打印,该装订的装订。

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职场的前台突然传出了喧嚷的声音。办公室里其实历来不算安静,所以前台的骚乱起初并不十分刺耳和突兀,但是很快地,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

“哎!哎!女士!你不能进去,您找谁?!”先是前台小姑娘惊慌的声音。

“周思媛呢?!哪个是周思媛!把她给我叫出来!”紧跟着响起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理直气壮又尖锐刺耳的叫声。

周思媛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要站起来看个究竟,但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宁筱曦一伸手,用力地按在她的肩头,一把就将她按住了。

周思媛一愣,抬头看宁筱曦,却见她用镇定的眼神示意她安静,还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周思媛一下子缓过味儿来了,这个怒气汹汹冲进来的女子,指名道姓地找自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的脸一下子白了,立刻瑟缩成了一团。

宁筱曦马上转身向那名叫喊的女子走了过去,脚步疾速,及时地把她拦停在了工位区之外。

那名女郎看起来跟宁筱曦年纪相仿,妆容精致,气质嚣张。她快步地闯进来的样子,咄咄逼人,声色俱厉,却又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虚浮。

宁筱曦长得显小,所以这女郎看见一个清纯漂亮而带点幼齿感的小女生朝自己走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眯起了眼:“你就是周思媛?”

宁筱曦微微一笑:“我不是,我是周思媛的老板。她今天不在办公室。”顿了顿,她缓声问:“请问您是哪位?找她有什么事?公事还是私事?”

这三个问题一出口,那女子就愣住了。

因面前的女孩子,微笑盈盈,沉着冷静,态度温和,却气度稳健,奇了怪地融合着友善和尖锐她的语气很友善,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如一堵厚重的城墙,坚实顽固,寸土不让。

而且,她说她是什么老板……怎么这创业公司的老板们都大学才毕业吗?!

因为情势不明,那女子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两分,但依然嘴硬地说:“我找她什么事跟你没关系。她人呢?去哪儿了?”

宁筱曦还是保持着那个友善的微笑:“她今天请假了。您找她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那女子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仿佛被宁筱曦噎了个倒仰:“你这人怎么这么逗啊!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哎?”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你说她不在就不在啊,让我过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躲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