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每每见此,总是止不住的叹息。
徐成南同样担心。他也曾试过,带着空月前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让他感知一下这世间的温暖良善。可他却始终封闭自己,不肯表露出对这世间的一丝一毫在意。
直到某日,徐成南送给了问兰一把木雕的短剑。那是一位擅长雕刻的老人家所做,雕工精致,短剑做的惟妙惟肖,与真的别无二致。
只是问兰却不是很喜欢。徐成南便对她说:“你拿到哥哥面前,看看哥哥会不会喜欢?”
那时问兰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了,闻言嘟着嘴抱怨:“父亲总是更疼爱哥哥一些,明明我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徐成南便道:“等问兰与哥哥长大了,你们成亲了,哥哥也就是我们最亲的儿子了。”
问兰却有些不满:“我才不要同哥哥成亲!”她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空月这样痴傻呆滞并不好。
可他并不是临时起意。眼见着空月越来越大,却始终不能如平常孩子一样,他便不得不为他的将来担忧。
所幸他还有些家产,不说有多富裕,起码能保证他一生衣食无忧。可空月倘若一直是这幅模样,难免不会遇到恶仆欺主。于是他便向夫人提议,“将来我们把问兰嫁给空月,保证他一生平安顺遂,可好?”
夫人却有些迟疑,“也不知道问兰是否愿意?”他们夫妻多年,她这样一说,徐成南便知道,她是有些不愿的。毕竟空月如今这幅模样,将自己好好的女儿嫁给他,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他到底沉不住气,试探一般问了问。他想着,问兰也算是与空月一同长大的,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可问兰却嫌弃无疑。
他微微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再提起此事。只是催促问兰将那柄短剑拿到空月面前。
空月如同往常一样,呆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前方不远处是一方荷塘,夏天的时候,莲叶何田田,莲花点缀其间,很是好看。可如今夏日已过,荷塘里只剩下枯枝败叶。
于是问兰变得很不喜欢这里,也逐渐不再陪在空月的身边。
可这次,因为徐成南的一再催促,她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到了空月身边,果然没能得到一个眼神的注目。
问兰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月。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拿着那柄短剑在地上戳土玩。
地上被戳出了一个浅坑,问兰觉得无聊,扔下了那柄短剑,跑去抓蝴蝶玩了。
等她走后,一直呆坐着不动的空月终于动了动眼睫,而后他站起身,把地上沾满泥土的短剑捡了起来。
“你想要这把短剑?”徐成南走了过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平静。
徐空月终于将BBZL 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身上。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徐成南问:“为什么想要这把短剑?”他难得给出了一点反应,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反应。徐成南便想着诱他开口说话。
徐空月静静垂落眸子,依旧不言语。徐成南无声叹息到底还是难为这孩子了。
他摸了摸徐空月的头,正准备说,将这把短剑送给他,便听见他的声音长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不成调,如同锈迹斑斑的铜锁。
“母亲……送过……那时我……丢了。”
徐成南想,他说的应该是“母亲送过我一柄这样的短剑,但是被我弄丢了”。他摸了摸徐空月的头顶,心底想着,这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也算是有了不错的进度。于是突发奇想地问:“你想不想去军中历练?”
徐空月果然抬头望着他。
徐成南又忍不住想,他不愧是徐延的儿子,与他父亲一样,从骨子里喜爱战场。可他又于心不忍。徐延的结局那样凄惨,他不忍心让他唯一的儿子奔赴那样的险境。于是他对徐空月说:“可是你要去军中,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一坐便是一整天。”
徐空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虽然将养出了一点儿肉,可他还是太瘦了,显得一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大。
徐成南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心头一片柔软。他又摸了摸这孩子的发顶,微微叹息一声。
“如果我能……好好说话,不再……一坐就是……就是一整天,是不是就可以去了?”出乎意料的,徐空月居然又说话了。
徐成南心头微喜,脸上不自觉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如果你能叫我一声‘父亲’,我明日便带你去军中。”
徐空月仰着头,轻轻摇了摇头。“我父亲……他死了。”他说这话时,目光微微低垂,无形之中透着一股幽深的哀伤。“做我的父亲,不好。”
徐成南心中微震,他忍不住想,这孩子难道是把他父母的身死,归咎于他自己身上吗?他蓦地想到,问兰闹脾气的时候曾脱口而出:“他命那样硬,父母都死了,他能有什么事?”原来他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听在耳中,记在心中。
他握着徐空月的肩,缓缓蹲下来,直到与他视线一齐高。“孩子,你要记着,你父母双亡,并非你的过错。”
“那是谁的错?”
徐成南一时之间却无法回答。漠北城破,原因有太多,就连他也不敢轻易言说。他只能对徐空月说:“孩子,你记住,漠北城破有很多原因,只是都与你无关。”那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不是一个孩子能与之较量的。
徐空月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目光望着手里的木雕短剑。
时光荏苒,一转眼,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引得无数少女芳心乱动。可谁能知晓,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BBZL 将军,心底藏着狠狠的恨意,不显露于人前,却在暗地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将知晓的事告知于他。
“荣惠郡主以死喊冤,陛下彻查之下发现,南嘉长公主被屈打致死。”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何有那样大的胆子,不但对一国长公主动用死刑,甚至在将长公主屈打而死之后,才伪造了她的画押。
可那证词根本经不起查验活人与死人的招供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何况长公主出身高贵,能识文断字,证词之上又怎会只有画押而没有亲笔签字?
皇帝听闻,勃然大怒,参与会审南嘉长公主的三司纷纷被革职查办。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瞧了一眼徐空月他虽然不曾过问此事,但燕王谋反一事闹得这样大,他就算不想知道,也被迫知道了不少事。
会审南嘉长公主的主审,名义上就是徐空月。他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给他这样大的权利,也好奇三司都被革职查办了,为何唯独徐空月还能安心留在家中养病?甚至皇帝还数次派来御医,为他诊治。
徐空月静静听着,苍白消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点儿讥讽的笑意:“竟然如今才装作发现真相的样子。”
徐成南微微一惊,脱口问道:“什么?”
“陛下早就知晓,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他负责主审南嘉长公主,自然不会发现不了南嘉长公主是被伪造了画押。他发现之后,立即进宫便向皇帝禀明了此事,却不曾想,皇帝直到如今才作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当时他对南嘉长公主府满怀恨意,自然也不会刻意做些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却让皎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