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郑万对他态度的转变倍感惊讶,却还是告诉他:“可是今早便有人过来,将那主仆两人接走了。”
徐空月微微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岳郑万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您不是不想瞧见那姑娘吗?说什么倚仗权势、胡搅蛮缠……还吩咐我,关于她的事,不必事事向您禀报。”
他有说过这些吗?徐空月不记得了。只有岳郑万的眼神越发鄙夷。
之后战事繁忙,徐空月再也不曾见过那少女了。偶尔夜深人静之时,他想起月光下那白皙光洁的脊背,仍然忍不住心神荡漾。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再见那少女的情景。即便少女不曾见过他,或许也不会认得他。只是没想到,他会在长安城再次见到她。
琼花树下,她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努力伸出葱白如玉的胳膊,想要将头顶那一枝琼花摘下来。
西北多干旱,徐空月在西北之地待了很久,其实并不喜这种攀折花枝的做法。只是少女娇俏可人,满眼喜爱,并无轻贱,竟让他一改往日的冷漠不喜,静默一旁看着。
只可惜,那枝琼花过于高,而少女身量不足,几乎难以够到。他眼看着少女身躯越发往前,心中微紧,想也不想就上前。
没想到,他还未走到,少女便一个站立不稳,朝着湖面跌去。徐空月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到了跟前,长臂一捞,好险才避免了少女跌落湖中的悲惨结局。
瞧见他,少女眼眸微微一亮,而后眼神含羞带怯,微微别过眼,不肯与他对视。
徐空月却是毫无顾忌,肆意打量。她比先前长大了一些,只是年岁还是很小,透着微微稚气。他忍不住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虽然他从未在她面前露过面,可她有没有打听过他的名字?
这样想着,他将那一枝琼花折断,送给了她。
他本来想,虽然他们开始没有一个好的初见,但岁月那么长,他总能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将自己名字告诉她。
只是没想到,宴席上,他亲眼看着少女落座于南嘉长公主身边,满腔热情如遭寒霜,顿时冷却了下来。
对于少女的身份,他曾猜测过很多次。却唯独忽视了南嘉长公主捧在手心的小郡主。
他虽然初次入长安,却也听说过,南嘉长公主府的那位荣惠郡主,性子骄纵,蛮横霸道,又小心眼,又爱记仇。倘若不BBZL 小心得罪了她,便别想着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本来对此是抱有怀疑的。因为那夜月色之下,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她的体谅,她的大度,都让他无法将长安城中跋扈的小郡主,与那月光下的少女对号入座。
只是没等他理清心头杂乱的思绪,便瞧见了那位荣惠郡主当街暴打百姓的一幕。
她站在马车之上,神情倨傲,眼神狠辣,手中挥舞的鞭子毫不留情,一下一下挥打在那无辜百姓的身上。那人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求饶,她置若罔闻。甚至那人稍稍滚远了些,她便叫来仆从,将那人架住,继续挥舞着鞭子。
他曾见过很多横行霸道、欺辱乡里的恶霸,却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肆无忌惮,于天子脚下横行的人。
更勿论,还是一个女子。
那一刻,心底厌恶翻涌而起,将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都强制压下。
他本以为,自此之后再也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谁知她竟然求来了圣旨,要嫁给他。
那时他只觉得可笑,他仇人的女儿,居然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他。可他却无法拒绝。他如今是中书侍郎徐成南之子,得之庇护,他不能公然抗旨,给他们一家带来无妄之灾。
他忍下所有的厌恶与仇恨,与他们步步周旋,谁料如今才得知,竟然是一场误会。而他甚至来不及悔过,便收到了少女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一时间,只觉得造化弄人,世事变化无常。
他不知道少女究竟会去哪里,如今她家不成家,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念头微动,他蓦地想到皇城深处。倘若说如今还有她能去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皇城了。
他匆匆进了宫,猜想着她可能去的地方。尚未得出结论,便听到身边匆匆而过的宫人悄声议论着。
他隐隐听见了“荣惠郡主”几个字。不及细思,他一把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个太监,问:“荣惠郡主,她怎么了?”
他的脸色太难看了,语气又冷又急,那小太监被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听说……听说荣惠郡主站在了明政殿前方的宫墙上,正……正准备往下跳。”
徐空月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再没有一丝半点血色。
他常在宫中行走,那小太监也是认得他的,忍不住问了一句:“徐大人,您不过去瞧瞧吗?”
徐空月好似被重锤击中,忍不住后退一步。而后不等小太监反应,便跌跌撞撞朝着他说的地方去。还未靠近,便远远瞧见站在高处的皎皎。
她一袭粉色衣裙,裙面上绣着大片白色的花,灿烂地仿佛不属于人世间。狂风起,吹起她的衣裙,层层叠叠,如云似海,美得惊心动魄。
他拔腿朝着那里狂奔而去。
只是不等他靠近,便瞧见一抹粉白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张开双臂,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一路急速跌落,像一朵春日凋亡的桃花。而后重重摔落地面。
有什么BBZL 温热的东西渐到了脸上。徐空月茫然无措地抬手摸了摸。入手粘稠温热,带着无比熟悉的腥气。
久经战场的人都很清楚,这是一滴血。
皎皎的血。
那一瞬间,仿佛天塌地陷。
他看到摔落地上的皎皎,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流淌而出,将砖缝染得血红。
他朝前伸出手,却不知道还能握住什么东西。皎皎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他颤抖着手,轻又缓地摸了摸她尚且温热的脸颊。
猛然间想到,皎皎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在你面前死去,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那时她坐在他的书房里,尤嫌不够,还将凳子搬到桌案的另一面,与他相对而坐。
她总是肆无忌惮进入他的书房,肆意妄为,赶也赶不走。给她冷脸,她或许消沉一会儿,随后又笑脸贴上来。有时不光缠着他,还会拿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问他,问得他烦不胜烦。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只觉得可笑至极,不怒反问:“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在我面前?你难道不应该长命百岁吗?”
皎皎又气又好笑,“虽然我很感谢你让我活到一百岁,但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你得给我一个解释!”她就像是一团鲜活的火焰,会对他笑脸相迎,却也会跳脚怒骂她。她虽然追随在他身后,却也从不依附于他。
而那时,他却只觉得她胡搅蛮缠,又不讲理,于是将公文重重摊开在面前,冷着一张脸:“我还要处理公务,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