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玉铃急着又喊了一句,才缓缓转过身来,面色阴沉,眼神里的东西奇异又浓重,罗玉铃从未见过他这样,以为是他被打坏了,她是聪明懂分寸的,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失态,瞬间使劲擦了泪,强忍着向前走两步站在大牢木杆处,想着兄长怕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叮嘱的话。
罗念元一把攥住她的手,“谁让你来的!”
罗玉铃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手腕被捏的生疼,却还小声的试图安抚罗念元,“我实在担心,你在这里面呆太久了,家中亲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托人来想法子好歹见你一面,想听听你是否有可有走通周旋的门路,长兄,我实在是……”
罗念元到最后,几乎怔怔的听不清意思,只看见自己幼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前,那么单薄弱气的一个人,是能碰到的一个。
他在牢中呆了这些天,最开始是一心为着自己前程,打死不肯出卖恩师,再之后某次大概是被上刑打狠了,回来竟开始昏昏沉沉的做梦。
梦中他会试后一路上考,身为寒门走的甚为艰难,世家权势倾轧勾结,岂是他能凭空撬开关系的,勉强做了六品官,却要被外放出去,罗念元心性不折心高气傲,他本准备就此出去再谋人事,却在一应酬后被上峰见到了妹妹。
罗玉铃虽体弱少言,却实在貌美,那点子不善察言观色的坏处也变成了怯涩内秀,那上峰一见着,便不肯放手,找到罗念元那要将其纳回家。
罗念元却瞬起暴怒,其异色甚至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这几年父母俱亡后,罗玉铃一直跟在他身边,已年仅十九却仍未谈及婚事,他更是不曾想过此事。
一直到上峰问到跟前,他才恍悟。这些年来自己在外不知受尽多少冷眼,少年及第多有少女爱慕,却更多是因家世被责令自重,只有妹妹一直在身边温声劝他,从未放弃。将他受挫的灵魂一点点捋平。
罗念元原是有了以妹做妻的念头。
他恨上峰觊觎幼妹,更看清了自己的恶劣,竟对自己妹妹心存不轨,故而大怒。
罗念元第一次如此不顾后果的得罪了上司,即便上峰改口说让罗玉铃做继室,也执意与其断交,不久便被贬黜出京,路上淋雨高烧,他昏睡中说出胡话,被罗玉铃听到。
她不过双十年岁,颇为聪慧,几年下来读书不少,知晓纲常伦理,被其乱伦心思吓到心绪不宁,竟在他病时执意与府中几人分开,临走前给他留了几字。
“孽缘,当断则断,万望保重。”
罗念元醒来后惊惧不已,不顾任命不奔乃死罪,喝令府人掉头去追,却在半路被逃出来的婢子撞到,那女婢哭诉说小姐遇到之前那上峰,对方威逼,罗玉铃不愿拖累他人,更不愿一朝势落被当个玩意儿,面上乖顺,转头自行灌了药,只留一具尸身。
这梦做了不知几日,醒来后罗念元如同换了个人,之前还稍微说几句,后如论如何折磨,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着督查官员,像毒蛇一般。
那梦中他痛楚异常,如同亲身走了一遍,此刻罗玉铃乖乖的正站在自己面前,容貌尚带稚色,分明是还在村中养着时的模样。
罗念元恨那个自己不顾当年父母叮嘱让她少见外人,故此刻顾不得几乎要吞灭自己的妄念,只死死拉着罗玉铃,一字一句的叮嘱她,“速速回家,万不可出门,谁都不见,听话,我自有办法。”
罗玉铃不明所以,但她是最知道自己才智的,并非慧极,所以见长兄神色如此,便立刻点头,“我知道了,这便回去。”
罗念元心口是有怨怼的,他对梦中那个妹妹爱恨交加,怨她不顾两人多年情意,为何那时竟不多问一句掉头就走,他就算是个畜生,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被抛下。
罗玉铃不知这些,她只急急的跟兄长说了些保重的话,便在其复杂的眼神中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频频回首。
一直到阴暗狱牢中重新陷于寂静,此处旁边一牢房中才走出两人,为首的那位步伐徐然,神色淡漠从容,双手交叉在袖袍中,深紫色的官袍在身上衬的他愈发琢磨不透。
重阳从头看到尾,此刻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小声开口,“大人如何想,我总觉着这姓罗的不对,他那妹妹不说,脸上还有伤,看着怪可怜的,他也很怪,好像个疯子。”
郁衡崇垂目,他极会洞察人心,方才不过片刻就摸出来些东西,那罗念元有些能耐,但心性不稳不静,做事不顾后尾周全不了,更有时犹豫不决,此番他找人来就是想让他急着出去。
至于别的,无关紧要。
他沉思片刻,脑中划过那罗玉铃肿成一片的脸侧,还有当日帷裳后不经意瞥到的那冷白臂腕,脚步缓缓停住,面上却不显。
“找人跟着,看她家住何处,今日回去都干些什么。”
重阳一愣,“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没有,郁衡崇语焉不详,只缓缓看向狱窗外白晃晃天光,“心情好,给里面那人一个教训而已。”
让他知道,有些时候优柔寡断,首尾不全,总会抱憾终生。
我有话说:
呜呜一直没时间写只能放存稿,这章还不方便断开情节要都放上来,更穷了,我大哭。
明天,我便满血归来!
第10章谋局
那分派出去的人一直到了第二日才回来,跪在郁衡崇身前请安,却嘟囔半天没说出几句话来,郁衡崇眼风扫过去,才听着续言。
“……那罗氏跟着亲眷出城门就朝西拐了,跟着荀永庄是两条道,我本寻思果然有异,一路跟得紧,那小道全是碎石头,能硌死人。结果这俩人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个庄子头上,竟是去买稷栗,黄澄澄的一袋子,我在边上打听,原来这庄专产这个,比别地一斤便宜几角钱,那舅甥俩原是为省些银子。”
“实在没问出什么不对,我留了个兄弟在那,又跟着他们左拐右绕买了不少东西,走了一路才到那荀永村,罗氏一回去便关门锁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蹲到了快天黑,本想若无事便先回去,结果见那罗氏又推门出来,自己费了半天工夫,搬了两小垛柴火堆在院前,竟用火折子把自家烧了!”
这人回想着罗玉铃当时那模样,眼底一片罕然。
明明是害怕的厉害,却硬是原地不动,只等到火烧高了才跑去喊人,等她那亲眷过来,她发钗散乱些,可怜见的素白着脸一头扎进一妇人怀中,哭说自己原想做些吃食,却不小心烧了柴垛。
“我以为此女有什么后手,把旁人唬的严实,所以在她家外藏了一晚,全无动静,她带着铺盖去了自己舅母家睡去了,今日再不出门,我这才回来。”
话音落罢,一室安静。
郁衡崇似在沉思,身前书桌上香炉袅袅直飘出烟缕,那人跪的撑不住晃了晃,见主子一直没动静也不敢起身,重阳在外头看着,知道二少爷在想事,摆手让他出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那桐木架侧,重阳给他塞了锭银子,“此事务必烂死在腹中。”
罗念元好歹算是大房的关系,关进去这些日子大房悄无动静,只前日突然打发了个管事的说让郁衡崇松手些,大老爷要捞人,几乎明着说不想让这罗念元有供词流出来。
这荀永庄担着是公府僭越谋图皇产罪名,郁家和公府素来亲厚,姓罗的知道些内幕,说出来后公府被降罪,说不准是要夺了爵位的。
虽说松不松手的谁又知道,不过面上工夫就能糊弄过去,但郁衡崇将手伸到这姓罗的家眷身上想办法,是不能让外人看出来的,一家人两下着打擂台,要被戳脊梁骨。
重阳安排妥帖,想着二少爷自有办法,便在廊下找小丫头要了两碟子点心,想轻快半盏茶。
结果松果子碎屑还糊着嘴呢,书房门一开,郁衡崇出来,穿着身鸦青色的家常袍衫,袖口紧束着,是素日去监刑的打扮,发冠是着官服时用的碧玺珠子,整个人褪了大半素日的威压,像个实在俊美松散的纨绔。
面色却丁点没变,古井无波的看过来一眼,抬步朝外走。
重阳也不敢问,赶紧爬起来叫人跟上,结果一路上郁衡崇不急不慢,直接进了老爷子书房,进去没说两句话,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神色肃重的去了家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