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一会众人的恭维,严彧面色上不易察觉地显出不耐,才被簇拥着坐下。
他并未择那特意为他与沈恒焱空出的主位落座,而是在正对着沈恒焱座位的圆桌另一侧靠窗位置坐下。
其余人只当他是觉天气闷热,想临窗赏景才选了这位置坐下,丝毫瞧不出他想刻意靠近那人的端倪。实则因这座位与沈恒焱坐处正面对,那人只要抬头,视线便会落到自己身上。
严彧心中暗喜,展开手中折扇轻扇着,不顾四面八方偷瞧自己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窗外街景。须臾之后,目光才又收回到屋内,看似不经意地瞥向对面,却见那俊美少年一如既往地神色冷淡,敛眸饮着茶,同身侧的友人低声闲聊着,注意力丝毫未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娇美的笑容凝在脸上,严彧“啪”地一声收起折扇,重重撂在桌上。虽还带着笑意,却明显能看出不悦,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又放下,复将目光投向窗外,周身都散发着不可招惹的冰冷寒气。
搞不懂这方才还心情愉悦的美人为何如此阴晴不定,突然不悦,只恐是自己打量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亦或者哪里做得不对惹了这位跋扈高贵又记仇的同窗,席上的人都噤了声,不敢再言语。雅间内刚刚还轻松热烈的氛围登时冷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尴尬得凝固。
好在众人皆已到齐,几位恩师此时亦掀帘进了雅间,学生们一同起身恭敬作揖迎接其在主位落座。
师长光临,同这群方经历过会试的学生们温声慈蔼又不失威严地寒暄起来,席间气氛才又恢复如常。
珍馐佳酿,觥筹交错,众人意兴盎然间已酒过三巡。老师们早已退场,唯剩一众学生仍在把酒言欢。沈恒焱作为今日席上的主角,未能幸免,被高敏之等好友灌了不少酒。
然他面色如常,还未醉倒,其余几人就烂醉如泥了,舌头捋不直地说着些沈兄飞黄腾达,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胡话,着实令他哭笑不得。
好在他们这群少爷来时都带了马车家丁,不必他操心,一一送回家中,便就随他们去了。
临近三更,其余人要么醉得不省人事,要么已经先行离开,室内唯有沈恒焱一人还清醒着,他才坦然将目光投向窗边的空位,眸色中难得显露些怅然的情绪。
严彧在今晚席上一直有些悻悻然,除了礼貌客气地答复恩师的夸赞询问,未再发一言。自师长走后,也随之第一个离开了。
想起那人,又思及父亲近来提及的朝堂之事,沈恒焱不禁微微皱眉,修长手指攥紧掌中酒盏,沉思须臾后将之一饮而尽。
又坐了半晌,沈恒焱才走出雅间,正欲下楼回府时,却被一侍从打扮的男子拦住。
“沈公子,我家少爷有请您至三楼雅间单独一聚,不知您是否方便?”
第二卷:星离雨散
第46章情笺(醉酒告白 美人的勾引)
沈恒焱被那严府侍从引着走进三楼雅间。
此处装潢清雅别致,梁上悬坠曼曼轻纱,随微风拂摆。镂空的雕花窗棂打开着,可望见浩瀚星河与夜空中高悬的皎洁明月。
靠近窗下,摆放着一红木圆桌,其上珍馐小菜未动分毫,然芙蓉晶石酒壶中琼酿已被饮下大半。
屋内,一乌发青衣的美人此时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桌边。一边饮酒一边沉默地望着窗外明星荧荧,冰盘皓月。
珠帘被掀动发出细碎轻响,严彧回首看向来人,已然有些朦胧的杏眼中闪过喜色,却又霎时间落寞下去垂了眼,偏过头去勉强扯出个笑。
“夙卿兄高中夺魁,我还没来得及正式同你道一声喜。如今既已登榜有名,想来日后便不似在弘文馆时能够常常见面,也是寻个机会叙叙旧聊聊天,所以才深夜叨扰。请坐吧。”
沈恒焱在严彧对面坐下,看着桌上只剩一壶底的酒,微微皱眉。
他知道这人酒量不好,今夜却独酌饮下这么多,定然不会好受,面色有些不虞劝道:“过度饮酒,伤肝害脾,勿要贪杯。”
严彧未理他的劝告,只是用一双翦水秋瞳直勾勾地瞧着他,一手托着粉腮,一手将沈恒焱面前的酒盏倒满酒,又给自己斟满酒,低声痴笑了几声。
“同窗这么久,你总共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今日好不容易愿开口,却是同夫子一样冷冰冰的训诫,真叫人难过。”
沈恒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严彧腮颊和眼角均已被酒意熏得薄红,自肌骨中透出一丝朦胧青涩的媚意。他语气含糊地嗔怨完,敛眸抬首,又端起面前的酒盏。
玉白细长的脖颈上喉结轻动,严彧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几滴清酒未被檀口吞咽,自殷红的嘴角溢出,滑落到尖巧下巴,并未被擦拭,滴落于裸露在衣襟外的锁窝之间。
沈恒焱知晓他已醉了,必是再听不进劝,便也不再言语。
严彧见男人又不理他,神色淡漠,宁肯将目光移向窗外繁星明月,也不愿瞧自己一眼,黛眉微蹙,心下苦涩更甚,垂下长睫将眼中失望与酸涩掩去,又为自己续上了酒。
他沉默了半晌,葱指收紧攥住瓷杯,吞了口干沫,贝齿紧张地咬住下唇,似是准备多时才鼓起勇气,又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沈恒焱,声音却是怯怯的。
“夙卿,我给你写的那些信……你可曾拆开瞧过一封吗……”
男子眸色微动,却是未置可否。
自两年前,每月严彧都会精心挑选一件珍稀礼物,许是笔墨纸砚,许是玉器宝石,并写上一封嘘寒问暖,情真意切的书信密封上,托人匿名递到沈府。其中礼物无一例外未拆封皆被退还,只那书信被留下,却也从未有过任何音讯回执。
严彧见沈恒焱的反应,心下了然,不禁苦笑。
也是,沈老爷和他一向清廉刚正,自不会收外人的任何贵重之物,而那些他在无数个夜里字斟句酌写下的情笺,许是看也没看一眼,便被这人当成废纸丢到不知何处了。
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胸腔之中,那颗早已因无望的等待苦思和所念之人冷漠无情而伤得千疮百孔的心脏仍会隐隐作痛。
醉意熏得他头痛,好在今日他趁着酒劲说些平日不敢说的胡话,被伤得再难过,或许明日酒醒之后都不会记得了吧。
如此想着,严彧侧过脸,不易察觉地抹了把泪,又故作轻松地笑看向沈恒焱。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写好的信笺放到木桌上,两指按住信封,将它推至沈恒焱面前,勾起唇角极费力地扯了一个笑,声音故作镇定,却带着微不可闻的哭腔:“之前没有机会看就罢了,那今日这封,便在此拆开可好?”
沈恒焱垂眸看了眼面前的信,并未拿起,目光终与那人湿润的眼睛对视上,淡漠的桃花眼未见涟漪。
“你醉了,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沈恒焱!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吗。还是说你就那么讨厌我,连碰我的信也怕脏了你的手?”
他确实是醉得厉害,在这人面前伪装的温顺柔软仪态全然没了,提高了声量质问道,晃荡在眼中的泪也终是落了下来。
又是沉默,无论是卑微讨好,还是歇斯底里,他在这人眼前都像是小丑一般,自说自话。
严彧抓起桌上的酒壶,沈恒焱眼底闪过担忧,想要抢过那人手中的酒壶却没来得及,手臂滞在半空,拧着眉看严彧将剩下的酒皆灌进口中。
酒壶被重重摔在桌案上发出闷响,严彧想要站起,却已经站也站不稳,晃晃悠悠地跌坐到木椅上,上身摔伏在桌面,将酒壶碰到了地上。勉强用手臂撑在桌面上才又站起,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沈恒焱面前。
他靠得极近,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沈恒焱鼻尖,而垂眸视线所及处,是那人被腰带系住的如柳腰身,着实有些细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