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牢门外,他听见男人戏谑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谢小将军如此重情义的人。不过张某还是要提醒谢小将军一句,在你怀里的可不是什么温柔良善的清白之人,不过是个恶名昭著,心肠歹毒,被人肏大肚子,玩烂扔掉的婊子而已。”
张焕瑾看到那少年的背影一滞,转过头来看向他,眼中却是充满杀意,如同利箭一般朝他射过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这等卑劣小人指摘。”他冷着脸警告道,然而又顷刻间变了脸色,对着张焕瑾咧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让人恍惚间觉得他不过就是个单纯无邪,在同长辈说笑的少年:“今日是景杭无礼在先,差点取了张大人的性命,便就罢了。但景杭的刀法一向不准,张大人若是以后还同今日这般嘴上不干不净的,小心这刀一闪割断了您的舌头。”
他周遭杀气凛然,虽笑得灿烂,说出的话却让一众人不免骇然,听得张焕瑾亦是面色铁青,嘴角抽搐。而待到再反应过来时,那少年早已抱着严彧离开了诏狱。
此时已是卯时,天色却仍然一片漆黑。
北镇抚司前的街道上四下无人,唯有一匹红身汗血骏马在树下安静站立,眼睛望向大门。见谢景杭抱着一人向它走来,抬起蹄子原地踏了两步,仰着头轻声嘶鸣一声,似是极为欣喜。
然待谢景杭走到它身边,它又极为通人性地察觉到主人情绪低沉,垂头看向那昏迷中的人,用鼻子嗅了嗅,又将脸在轻轻贴在那人颈窝间蹭了蹭,棕黑的眼睛一下子没了方才的兴奋,怔怔看向谢景杭,朝他拱了拱头。
谢景杭似是听懂了它的安慰,苦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温声道:“红缨,他受了重伤,一会路上切要行得稳一些,莫要再让他受了疼。”
那马儿仰起头轻喘一声回应,以示应答。
今夜甚是匆忙,谢景杭自傍晚推测严彧被锦衣卫所劫,就急匆匆赶回谢府,求祖母帮他写信联络黄钲。左右解释加撒娇恳求,疼爱他的祖母才勉强答应下瞒住爹娘帮他这一次。如此耽搁了些时间,他又夜访东厂。黄钲曾受恩于祖母,倒是很爽快就给了令牌。然快马加鞭赶来诏狱,却还是没能及时救下严彧,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慌忙之下他只带了红缨来,严彧又受了如此重伤,现下没处去寻更稳的马车来,只能无比小心抱着严彧上了马背。
然而即便如此小心,动作之间仍碰到了严彧腿上的伤处。他似受了刺激一般在谢景杭怀里挣扎起来。
“好疼……不要!求你……饶了我吧……”
他并未醒来,只是在噩梦中无比惊恐地哀求着。
谢景杭听得,更觉心疼不已,把人抱得更紧,匆忙轻声安慰道:“彧哥哥,是我。我是景杭,我来带你回家了。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梦魇之间,严彧对这宽慰只听到了零零散散,却不知怎的,瞬间安心了下来。
梦境中面目狰狞的恶魔,没有尽头的奸辱,烧红的烙铁,和他心心念念,穿着刺眼喜服,冷眼无情看着他的男人……一切令他痛苦、恐惧的人和事在眼前渐渐消散,唯剩下温暖明亮的阳光包围着他。
昏昏沉沉的,好像在轻微的颠簸中又前进了一些,严彧突然感觉有几点水滴落到自己的脸上。
是雨吗?可是这水滴温温的,并不冰冷。
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看到几滴泪水自少年刀削般的下颌滴下。
是泪啊。
眼皮又沉沉地阖上,在彻底昏睡过去前,严彧苦笑着想。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会为他流泪啊。
【作家想說的話:】
痛,太痛了。。。
第二卷:星离雨散
第45章暗愫(回忆章节)
效仿前朝旧制,大周以科举取士,每三年开科大比,选任贤才。
元顺二十四年春,九州文人学子齐汇京师,参加三年一度的春闱。
有言曰:“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可以见得入仕之艰,许多学子穷极一生未见得能高中入仕。
然此届学子却出了两位青年旷世奇才,未至弱冠之年便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其中一人更是连中三元,并在殿试中被钦点为新科状元。此于大周开国以来也是头一回,如此青年才俊,不世之才,登时闻名于朝野之间。
殿试之后,圣上望大周人才济济,大喜,于琼林苑为新科进士赐宴庆贺,君臣同乐,风飞云会,是为佳话。
几日后,宾鸿阁内,弘文婢滅瑱鏌犳馆众学子齐聚芳筵,于科举之后拜谢恩师之教导。
沈恒焱走进雅间时,已有一半左右的同窗落座,正三三两两地相互交谈着。见他进门,纷纷起身投来艳羡的目光,恭敬地向这位昔日同窗,今朝名扬天下的新科状元道贺。
沈恒焱神色一如往日淡淡的,不见丝毫恃才傲物之态,一一微笑谦逊地回应罢后,便随意寻了一处座位,挨着素日交好的友人高敏之身旁坐下。
高敏之见沈恒焱坐下,察觉出他眼中未见喜色,反而有几分疲惫和愁绪,不禁掩嘴偷笑了几声。
友人的取笑在自己眼里过于张扬,沈恒焱皱了皱眉,有些恼他,低声怨道:“揭榜也已好几日,何事还让你这进士如此欣喜?”
只见高敏之摇了摇头,憋笑憋出了泪,掩住嘴用只二人听得到的音量私语道:“我这名不见经传,又中庸之姿的进士不足为奇,只是羡慕今科才貌双全的状元郎。你小子才是好福气啊,金榜题名不说,琼林宴上,还让宁国公主芳心暗许,一见钟情,岂不是很快就能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沈恒焱听得,眉头更紧,却也是被说中愁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正了神色。
“公主千金之躯,不可随意戏言。”
高敏之笑够了,倒能理解沈恒焱心中所虑,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正色宽慰。
“唉,公主金枝玉叶,风华绝代,驸马之位亦是尊贵,千万人向往之。但却拘于身份之嫌,无法担朝廷要任,于你此等经世之才确实是可惜。我想陛下迟迟未正式赐婚可能也是思及此,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或许还会有转机。”
沈恒焱望着手中的茶盏神思游走,未置可否,心不在焉微微颔首回应。
二人交谈刚结束,室内却登时安静下来,只见席间众人皆停止了闲聊,手上饮茶动作也滞住了,视线聚集在雅间入口,目光中尽是惊艳之色。
门口几位同窗一同前来,其中为首的一人掀开珠帘侧身让开通路,后来之人依次进门。几人皆是熟悉面孔,不足为奇,众人纷纷有礼客气地寒暄着。而最后进屋这人才是一室噤声之源。
只见严彧身着玄青色纱衫云纹团花偏襟直裰,身姿绰约,秾纤得衷。腰如约素,被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束着,上坠一莹白玉佩。乌黑浓密的头发并未像往日一样用玉冠全部束起,而仅用一条织纹碧色绸带束起一半垂在身后,一半黑亮顺滑如同绸缎的长发则是散在肩背,额前鬓侧的秀发亦未刻意梳拢至耳后,而是侧分自然垂在脸侧。
他本就面颜姣美。此时一手执着纸扇,轻轻敲在另一手掌中握住,浅笑步入屋内,一股淡淡幽香亦随他翩然而至。雪肤青衣,眉目如画,一半乌发倾泻垂下,更是雌雄莫辨,似仙人入凡尘,风流婀娜,鲜艳妩媚。
即使作为同窗时常相见,知悉此人生得一副绝色容颜,众人却也甚少见严彧如今日这般柔美精致的衣饰装扮,故而都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后才纷纷向这屋中第二位主角拱手道喜,口中道不尽恭维之词。
眼见众人眸中的惊艳之色,严彧看似心情不错,神采飞扬,眉眼间皆是笑意,嘴上简短地说着一些客套话,不失礼节,然语气却是不冷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