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彧觉得,一定是老天爷认为他之前十六年的人生过于顺心顺意,于是想给他添些堵心事,才让他遇见沈恒煜这个冤家。

按理说,能进弘文馆念书的人必定出身不凡,自小在世家大族中耳濡目染,怎么着也是要有些眼力见的。所以众多同窗,对他这位宰相之子不说逢迎讨好,礼让三分还是要有的。

可这最近新入馆的家伙却好似故意和他过不去。自进馆以来,就处处抢自己风头。

在此之前,哪个师长同窗不是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可自沈恒煜来了之后,严彧耳边总能听到别人对他的夸赞,自己这一向出类拔萃的优秀门生反倒被众人忽视了。

他被众星捧月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冷落,看待这突如其来的竞争者越发不顺眼。每每见着他,总控制不住臭起一张脸,冷眼撇过故意不搭理。

要不说这人实在蠢笨,竟然看不出来他这明显的敌意和鄙视,还总是凑到自己身边嬉皮笑脸得打招呼。

遇见这冤家本就不爽,看到他这幅不以为意的样子,更加来气。严彧又是嚣张跋扈惯了,气不顺了,自然要阴阳怪气呛上几句,想撕破这人虚伪做派,看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样子。

然而每次,沈恒煜却丝毫不因他的话而气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弯着一双艳冶多情的眼睛看着他,回他的话表面上仍是客客气气让人挑不出毛病,然而言中之意却总是嘲讽贬损,故意挑衅,。

偏生这人一副伶牙俐齿,如此几个回合的言辞推拉和针锋相对,总是怼得严彧哑口无言,气得憋红了脸也不知如何骂回去是好,最后反倒是自己恼羞成怒地拂袖离去。于是梁子就这样慢慢结下。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眼边多了个碍眼的烦人精,不理他就是了。

但邪门的是,这人好像在刻意无孔不入地侵入自己的生活,走到哪都能碰到他笑着一张英俊但欠揍的脸道严兄别来无恙。

甚至连身边的亲近好友都被他蛊惑拉拢,一些学堂外的活动也要带着他一起,搞得严彧避之不及。课外难得的休闲安逸时间,也要被他饶了清静,破坏了好心情。同时更加让严彧坚定地相信,这人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他在师长和其他同窗面前装得谦谦有礼,八面玲珑,心胸豁达,端的一副君子架势,但只有严彧心里清楚,这是个油嘴滑舌,阴险狡诈,心胸狭窄的恶劣小人!

好在严彧还有几个坚定的拥护者,这日,看出他的烦恼,凑了个饭局帮着出谋划策怎么对付这人。

“呸!他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找严兄的不痛快!这小子这样目中无人,不把你放在眼里,得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才是!”

次次在与此人的斗争中落于下风,被他欺负看扁,严彧心中早就积攒了不知多少恶气,如今可算有人替自己骂了出来,不知有多痛快,小鸡啄米似的重重地点头以示无比的赞同。得

想法子让他出点丑,以后都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可是要怎么办才能让这人出丑呢?

严彧以手撑腮,拧着眉头冥思苦想着。一旁的好友却忽然一脸歹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凑到他耳边低声私语起来。

严彧听罢,眼前一亮,但思虑一番,又犹豫了起来。

“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过头了?”

好友一脸无谓,义愤填膺说道:“就得让他丢尽颜面再也抬不起头来,才能给严兄出了这口恶气!”

左右为难,沉吟思索片刻,严彧下定决心,拍桌而起,一脸坚定。

“好,就按你说的办!”

农历三月初十,宰相严国卿为庆祝家中独子严彧的十六岁生辰,大摆筵席宴请近亲好友,来往的尽是达官贵族和世家公卿。一时间严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严彧正在前厅忙着应付与他寒暄的长辈,见他的贴身随从进了门,在一旁张望踌躇,给他使了几个眼色。

三言两语又不失礼节地搪塞了几句,从这无谓的应酬中逃离,严彧走到侍从旁边低声问道他来了?小厮匆匆跑来,连呼带喘地点点头:是的少爷,那沈公子刚刚进院。

严彧心中窃喜,暗笑这人自投罗网。难掩心中雀跃,快步走到前院,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身形挺拔高大,又长着一张俊美绝伦,妖孽惑众的脸,在人群中分外打眼。即使是处于一众豪门显贵中,也引得旁人纷纷注目而观,窃窃私语讨论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他此时正浅笑着与一位同行的同窗好友聊着什么,目光不时瞥向院门。故严彧刚刚走进前院,便同他投到这个方向的视线撞上。

对视的一刻,严彧感觉他明显愣了一下,目光略显呆滞地停留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走到他跟前才收敛了灼热的视线,换上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得体笑颜,温声道“旦逢良辰,严兄,生辰吉乐。”

另一位同窗亦道了喜,严彧冲他颔首回应,复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沈恒煜道:“沈兄今日到的倒是很早。”

“严兄难得主动邀请我,又是这般重要的好日子,我自然是要早到一些,为严兄贺寿。”

沈恒煜看着严彧的眼睛微笑答道,语气分外诚恳,到严彧耳中却直让他起鸡皮疙瘩,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口上暗讽道:“只要是真心实意,贺寿不在早晚。只怕有些人是口蜜腹剑,虚与委蛇。”

“能得严兄青睐相邀是天大的福气,不会有人如此不识抬举的。”

他如往常一般未因严彧的刁难而气恼,反而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回复得也让人调不着漏洞。

自严彧进院,目光的焦点便集中在着两个俊美少年身上,二人的对话自然也落在众人耳中。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严彧作为宴会主人也不好失了体面,只好扯出一个假笑,不情不愿侧过身子伸出手臂道了个请字。

沈恒煜嘴角不易察觉地偷笑了下,经过严彧身侧时微微倾身在他耳侧低声道:“多谢严兄款待。”

灼热的呼吸喷在严彧敏感的耳侧,让他有些奇异地发痒,耳根微红起来。而沈恒煜说完即向前走去不再看他,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怕挤到周围的人同他靠近低声耳语了一句,并无什么异常。

独留严彧一人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被人当众戏弄了,还不能发作,气得在心中暗骂这人王八蛋。但想到自己今日的计划,又自我安慰:再忍忍,他嚣张不了几时了。

咬着牙深呼了几口气,才勉强把怒火平息掉。严彧又挂上客套的笑脸去往前厅了。

宴会过了大半,严彧简单招呼完贵客后,便走向同窗好友这一桌。

少年人们最是喜热闹,今日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就着琼酿佳肴,东拉西扯,侃侃而谈,聊着朝堂和民间最近发生的轶事,气氛甚好。

见寿星来此,众人刚要举杯贺喜,却见严彧在挨着沈恒煜的空位上坐下,一众同窗一时诧然噤声,停了动作。

近日来,严彧同沈恒煜不对付已是弘文馆学子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席上亦有其他空位,不知怎的今日严彧会反常地坐在沈恒煜身旁,其他人呆愣住不敢言语。

沈恒煜亦有些惊诧于他今日主动亲近的异常举动,却是最先反应过来,向他举杯道喜。

严彧举杯回敬,笑颜如花:“多谢诸位友人捧场,尤其是沈兄。你我先前有些误会,严某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你见谅。”说完便仰头饮下手中的一盏酒。

其他同窗更是要惊掉了下巴,丈二摸不着头脑。要说这严公子,何曾向别人服过软道过歉,今日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难不成十六成丁便换了个人?

沈恒煜盯着严彧细白颈子上因饮酒而滚动的喉结,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回道:“严兄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情谊深厚,哪里有什么误解嫌隙,不过是一些小玩笑罢了。”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