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毅稍缓口气,问:“到底什么事?”苏哲便将信水的事一说,方毅大惊,直望着他说不出话。苏哲起身倒了两杯红酒,递一杯给他,自己一口一口的喝,也闷声不语。方毅盯着酒杯看,半晌端起来,却不喝,举到眼前瞅着,缓缓问:“哪一家迪厅?”苏哲喝得见杯底,又倒了一杯继续喝:“这事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到哪找人去?再说她都不知道是谁!又是这种事,你好大张旗鼓?”又道:“万幸挺过来了。那会儿医生说不好,我真是头昏眼花。信水这亏吃的,海了!”方毅锁着眉,问:“有没跟杜雷说?”苏哲摇头:“没得空儿。再说跟他说什么?也不能怪他吧!”方毅把杯子一放:“那怪谁?难道他还没一点责任?”苏哲看杯里的酒直漾,泼了不少出来,知他气得不轻,自己想想也不痛快,遂不说话。
方毅顿了一下,便打电话。杜雷无事,已睡下了,听他口气不善,一下摸不着头,正待问,听他说一句“你过来”,随即挂断。杜雷纳闷之极,又放不下心,忙着起来,跟杨松健打个招呼,急急的往这边赶。进了门,见那两人一齐盯着他,皆是不满的神气,心里更奇,遂问:“什么事?”
方毅便道:“你不喜欢她就算,好好说,你出口伤人干什么?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你叫我们今后怎么见她?”杜雷乍听糊涂,到后来才明白,忙辨:“我说了好多遍,她不听,所以我才说点重话。她难过几天就好了,比这么拖着强。”方毅哼一声,扭头看着苏哲:“你说话!”苏哲便将之前的话又说一遍,因看杜雷的脸逐渐变色,遂隐了那段手术险情。
杜雷呆坐半晌,后抬脸正色道:“如果她不嫌我穷、不怕跟着我吃苦,我想娶她。我会好好待她的。”苏哲方毅不想他说出这番话来,皆睁大眼睛看着他。杜雷又问苏哲:“她家在哪儿?你告诉我,明天我去找她。”苏哲沉吟片刻,道:“现在她不合适见人,你让她好好养养吧。将来再说不迟。”杜雷点头,复又坐着发怔。苏哲看他有些失神,倒不过意,遂道:“睡觉吧。”一边去看方毅。方毅站起身,过来在杜雷肩上一拍,自往小卧室去。
苏哲在地板上铺好一层棉垫,出来见杜雷还坐着不动,便拽他进卧室:“你睡床。”杜雷也不推辞,顺着就坐下来。苏哲一天来东奔西跑,担惊受怕,早累得不行,头一挨枕,便呼呼大睡。杜雷直坐到半夜,心潮澎湃,迭荡起伏,始终没一点睡意。他轻轻出来,至客厅,想打趟拳静静气,无奈总凝不起心神,浮躁不堪;遂又转到阳台,打开窗,望着夜幕,直到东方既白。
苏哲一觉睡醒,见床上整整齐齐,忙披衣出来,见杜雷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边,入定似的。他便“哎”了一声,杜雷冲他笑笑,随即起身:“我先回去。改天我再来。”也不等他应声,直往门口去。苏哲想拦,转念又咽下。听着门关上的声音,他倒叹口气。
因秦怡没答应,林曦心里堵着块石头,老大的不痛快;想着要是不留下来,苏哲白高兴一场,那多难过,遂要从林蔚天身上找突破口。等秦怡一走,她就凑到林蔚天跟前没话找话,扯来扯去,最后扯到家事上,她便一本正经的端着脸:“爸爸你也得替妈妈想想,别老是由着奶奶。妈妈要是真生气了,我想着都害怕呢。”林蔚天被她说到痛处,心里也是一抖。昨晚他将那个小小的玉环给她,她淡淡一笑,随手就给搁抽屉里,仍是一句话不说。早上起来,也不吃他烧的饭,径自就走了。他最怕她这样,陌生而疏离,什么都不在意,令他吊在空中,脚不着地。一想到这种感觉,他就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林曦偷偷的打量着他,慢慢道:“我不跟你们回去才好,正好你和妈妈多说说话,省得我在旁边碍你们的事。再说了,也让奶奶知道一下,别总是欺负我们。”林蔚天一听这话,不甚中听,但又似说到了他的心底,遂勉强回:“小孩子,知道什么。”林曦听他中气不足,本来她也不怕他,遂咯咯笑。林蔚天想绷脸没绷成,只得也跟着笑。
父女俩又说会儿话,苏哲就来了。林蔚天便问:“是你要曦子留下陪你过年的?”苏哲听他冷不丁的问这句话,不知怎样答好,忙去看林曦。林曦忙接:“是我不想去……”林蔚天看她替他揽责任,心里大不舒服;再看苏哲穿着宝蓝的过膝大衣,里面一件米白的高领粗线针织毛衫,花纹细密,质地软贴,越发称得他口鼻端正、眉目整齐。林蔚天望了一会儿,忽觉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遂挥挥手:“你们出去玩吧,家里冷。”苏哲纳闷,又感欢喜,忙和林曦一起出来。
路上,苏哲问:“好像叔叔不高兴?”林曦回:“我妈生气了,他当然不高兴!”苏哲忙问怎么回事,林曦没回话,半晌自言自语:“怎么男人非要存私房钱呢?怪事!”苏哲笑:“是被女人压榨的……”林曦把嘴一撇:“信口雌黄!”苏哲笑问:“那你说怎么回事?”林曦拿眼睛溜着他:“我想是天性吧,总是偷偷摸摸的才好!有心理满足感。”苏哲不乐:“你看着我干嘛?”林曦便笑:“我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苏哲想想也是,遂也笑,又问回家的事。林曦稍皱了眉,但仍说:“应该没问题,我再说说就行了。”苏哲放了心,面露笑容。
带早点上楼来,林曦看九点多了,方毅还没起,便进房看看,见他脸上有些红,遂伸手在他额上抚了抚,似是有点热,忙拿了体温计来给他测。果然发了烧。她忙去找退烧药来,叫苏哲扶着喂他吃下去,又另包了两块冰放在他额上,还问想吃什么。苏哲看她这通忙,直恨不得自己也病了才好;听方毅抱屈诉苦似的说:“上回我说想吃白菜如意卷,妹妹都忘了给我做。”又听林曦急着说:“那天都没空去菜场。今天一并做。”
方毅瞥见苏哲一脸不痛快,便笑:“随妹妹做什么我都爱吃。”又道:“妹妹别去买菜,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闷死了。”林曦不及说话,苏哲先插道:“那不行,我不识秤。”方毅立回:“你不会学呀!”苏哲竖起眉来:“我看你是倚病卖病!”方毅不理他,独看着林曦,没精没神的样子。林曦便拉苏哲出来,正要劝,就听他连着说:“不去不去不去!”林曦只得问:“那你看怎么办呢?”苏哲不出声,往沙发上一坐,嘀咕:“反正我不一个人去!”林曦又好气又好笑,还想劝,听电话响,便过去接起来,听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找苏哲。
苏哲懒懒的过去,没说几句,便把电话一挂。林曦正要再开口,听电话又响。苏哲没好气的“喂”了一声,随后口气忽的软下来,陪着笑喊:“妈……”
林曦看苏哲站着不动,遂问:“阿姨有事情?”苏哲摇头:“过来看看吧。”林曦想多一个人就好办了,遂暗暗高兴。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回脸看竟是方毅起来了,她担心:“你怎么不躺着?小心头发昏。”方毅一笑:“哪那么娇贵?”一边往卫生间去。
何燕兰进来,看林曦也在,便笑:“正好,有新年礼物给你。”又端详她一番,夸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林曦不好意思,顿一顿,笑回:“阿姨才是绝代风华。”何燕兰叹道:“老了!看着你这样的美人,谁还会来理我这老太婆!”说着,眼睛去瞥苏哲。苏哲只得过来,笑道:“还有绝代风华的老太婆?怪事!”又搭着何燕兰的肩头,涎着脸笑:“本来还说今天去看妈呢,不想妈就来了。真是巧!”何燕兰心里哼一声,因林曦在,不便再刷落他,遂伸手在他脸上拧一把:“你妈可不巧呢!”又拉林曦坐下,想问她些话。忽见方毅从那边过来,笑着叫声“阿姨”。何燕兰看他一眼,倒一怔:这小孩竟也越发的俊秀了。再看他脸上有困倦的神气,似有不适;又看林曦去热早点,端来给他吃,还很挂念的看着他,问长问短;再用余光扫一下苏哲,见他半拉着脸,自去看电视;当下便明白了,遂笑问:“方毅哪儿不舒服?”方毅忙摇头连说没什么,林曦接道:“方毅发热了,有38.1呢。”何燕兰便道:“那去医院里挂点水吧,好起来快些。”方毅连声拒绝。
何燕兰又问林曦:“你明天不走吧?”林曦含糊道:“可能我不回去了。要走也是29才走。”何燕兰点头:“这就好。”又道:“那明天阿姨带你们出去吃大餐。今天就叫些东西上来吃,好不好?”林曦先不说话,看苏哲反应。好一会儿听他不大乐意的说:“这周围没一家的菜好,想着倒胃口。”何燕兰便道:“好吃懒做,有本事你来烧!”林曦忙笑:“那阿姨尝尝我的手艺吧。我们马上去买菜。”苏哲一听立马站起来,要和林曦一块走。何燕兰笑道:“曦子都烧饭了,哪能让她再去买菜。我们娘俩去吧。”又冲林曦道:“你陪方毅歇着,想买什么告诉我。”林曦想他们母子俩一起逛逛也好,便写个条儿,递给苏哲。苏哲心里一片沮丧,还不好显出来,只得接过,一声不吭。
林曦到底不放心方毅的伤,收拾好了碗筷,便过来问。方毅忙笑:“早不疼了。”林曦再看看,仍是青青紫紫的,遂皱眉:“你不会血小板少吧,哪天去查一查才好。”方毅心想:你不知他手多重!换个人还不知怎样呢!因不想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遂问:“阿姨没答应你?”林曦捏着耳垂:“也没不答应。这两天他们吵架,我不好说。”方毅没注意听她的话,只盯着她的手指,半晌笑问:“你怎么还是喜欢揉耳朵?小心拉成招风耳!”林曦一笑,忙把手放下来。方毅看她那侧耳垂红红的,印着玉似的脸颊,仿佛点了胭脂,鲜艳欲滴;一时移不开视线,便直瞅着。林曦倒好笑:“你看我耳朵干嘛?”方毅不觉也笑:“耳朵就那么好摸?”说着也去摸自己的耳朵。林曦“哧”的笑了,别了脸不理他。方毅随后笑:“也就那么回事。”
林曦忽想起春雪来,便问:“KK真的有新男朋友了?”方毅回:“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想着我还怪难过的。虽然我也觉得和她不象以前那样好了,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形同陌路吧。真不可思议!”林曦道:“不是你先觉得KK不好的,现在来说牙疼话。KK眼里心里从来只放一个人,你不喜欢她了,她还不能去喜欢别的人?噢,难不成你不喜欢她了,还想着她喜欢你,对你恋恋不忘?哼,想得倒挺美!”方毅先笑,后叫冤:“我才没那想法。只是……唉,你不知道……算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事情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林曦好奇,反而追着问。方毅不便再说和春雪分手时的状况,只叹:“女人是善变的动物!”看林曦面露不满,忙又加道:“曦子除外!”
林曦佯装不理他,心里却有些发怔,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康永来。想起那个午后,静悄悄的校园,四下没一个人,那烂若阳光的微笑。那一刻,自己明明是喜欢他的,怎么渐渐就不想喜欢他呢?也不是不想喜欢他吧,是怕见他,但在那种怕中,又隐隐的想着他。这是怎么了?回来这些天,她一直怕他冷不丁的打哪儿冒出来,幸好没有;在松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怅然若失。倒应了她说方毅的话了,人的心怎么这样的奇怪?
方毅坐过来,侧脸打量她,轻声问:“想什么?曦子!”林曦忙摇头:“没想什么。”方毅也不往下问,缓声道:“人认识得越来越多,但还是觉得咱们在一起最好。有时大家一起出去玩,我就想,要是你在,苏哲也在,那多好……”林曦默默听着,心里一片温暖,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是啊!我觉得初中时我最幸福了,谁都不敢欺负我。不象现在,阿猫阿狗都跑来……恨起来,做个侠女才好!”方毅微笑着,看着她:“等你回来,咱们还和从前一样,你会比从前还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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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
何燕兰看苏哲一路走来不说话,便笑:“看来林曦也不是单对你好,我看她对方毅也不差!”苏哲回:“本来就是这样的,曦子对我们都好!”何燕兰笑:“那你不高兴干什么?”苏哲一皱眉:“我怎么不高兴了?我没不高兴!”何燕兰好笑,也不点破,慢慢道:“将来林曦只能嫁一个人哪!所以呀,要先下手为强!”苏哲呆了半晌,闷闷的回:“你别乱猜,我们都没这个心。我们都当她妹妹一样,只想好好的照顾她。”何燕兰听出他不是说假话,当下只得叹口气,又转别的话题。
买菜回来,林曦接了去收拾。何燕兰从来不惯做这个,遂不客气,让他们三个去忙,她自己坐着看电视。一会儿,见苏哲过来,手里拿个小本子,问:“鲳鱼多少钱的?”何燕兰好笑:“你还来问我?不是你给的钱?”苏哲打个愣,怎么也想不起来,遂道:“算十五吧。”说着往本子上记。何燕兰奇怪,一伸手:“你记什么?让我看看。”苏哲递给她,一边道:“记个账,花多少钱有数。”何燕兰听得哑然失笑,再看看,日期、菜名、份量、金额,一应俱全,有每日的合计,也有每月的总计,都是寒暑假里的记录。她瞄瞄,大致的数目就出来了,遂笑:“看来以后没必要给你那么多钱,你也用不了,白放着浪费,还不如我做投资去。”苏哲笑:“我又不是单吃饭,总还有别的活动吧!”何燕兰一笑,从包里拿个折子出来:“这是你爸的!我给你的已打上去了。”苏哲低头看看,半晌推回来:“你拿着吧。你给我的我都用不了。”何燕兰拉过他的手,依旧将折子压到他手上:“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爸说过了,他的财产,至少会留一半给你。而妈妈的,都是你的。我们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觉得过得幸福……”苏哲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抬眼笑道:“我很好,也很幸福。”何燕兰轻轻摩挲他的手,含笑点头:“这就好!”又道:“你也带她出去玩玩,逛逛街,买买东西。别这样小气,叫她以为我们穷呢!”苏哲立时把眉一扬,正色道:“妈你不明白。曦子对我好并不是图我什么。我穷也好,富也好,她对我都是一样的。她从不稀罕我送她什么,她只是认为我值得她对我好,所以她才这样对我的。”何燕兰不想他说出这番话来,再看他神情庄重异常,忙道:“妈不是那个意思!妈看她也是个好孩子。好了,是妈说错话了!行不行?”又笑:“你快去吧,不然他们说你躲懒了。”
何燕兰看他走了,回想他的话,先是好笑,后又摇头;再想他的眼神表情,又起忧心。她坐了片刻,便坐不住,起身走到厨房外,看那三人究竟怎么样;只见方毅在淘米,苏哲林曦在理菜,不知说了什么,正笑呢,一团和气。她站了一会儿,不觉放下心来,复又回来边看电视边琢磨事。
林曦对着菜谱新做了两样,加上先前做过的,共五菜一汤。因她讲究菜的色相,故喜欢做那些形状色彩搭配得赏心悦目的菜肴,加上餐具又精挑细选,故菜一上桌,何燕兰便啧啧称赞。林曦笑道:“阿姨先尝尝,好的话再夸。”何燕兰便每样搛一点,依次的品,末了点头道:“你将来给谁做媳妇,谁是八辈子修来的!”林曦微微红了脸:“瞧阿姨说的……”何燕兰脸朝着她,眼角却扫着方毅,见他望着林曦笑,目光温和,没什么深意;再去看苏哲,他反而有些不自在,神情忡怔不决;遂笑道:“都坐下,快趁热吃。”
饭后何燕兰稍坐一会儿,便匆匆去了。这三人坐着下棋玩,一玩玩到四点钟。林曦正想着晚上吃什么好,忽听方正打电话来叫方毅回家。方毅无法,只得起来,冲林曦道:“明天我去你家拜年,再央求央求你妈,让你留下来才好。”林曦点头,又催他快走。
苏哲想想,心里不踏实,遂道:“那今晚我就去跟阿姨说说,早点定下来不更好。”林曦想也是,两人便出来,往她家去。
秦怡还未回来,林蔚天正在准备晚饭,林曦忙让他歇着,自己和苏哲一起忙。林蔚天看这两人还有模有样,遂由他们去,自己翻报纸看。秦怡六点钟才到,看见苏哲有点笑意,对林蔚天仍是爱理不理。林蔚天沮丧之极,好容易吃了饭,趁林曦苏哲收拾碗筷的空儿,挨着秦怡坐下,低声道:“你看怎么样好就怎么样,你说句话。”秦怡盯着电视,并不搭理。林蔚天知道还不能太勉强她,又问了一遍,便不再出声,陪着一起看。
苏哲见新闻完了,忙上前轻轻喊一声“秦姨”,秦怡知他有事,便随他出来,一起往林曦房里走。林曦正倚着书桌站着,微翘着嘴巴。秦怡猜到为了什么,但仍明知故问:“什么事?”苏哲低低道:“您让曦子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秦怡道:“这事不好。一则,平常不回去,过年再不回去,让长辈们怎么想?再则,留曦子一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苏哲忙道:“我那儿地方大,曦子住我那儿就是了。”秦怡一直望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澄清、瞳孔黑亮,没一丝躲闪,当下道:“你们这么大了,到底不是亲兄妹,别人会说闲话的。”苏哲眼神一黯,好一会儿不出声,之后想到好主意似的,又笑起来:“那我叫我妈过来不就行了,曦子和我妈住大卧室,我去小卧室。阿姨你看好不好?”秦怡看着他,沉吟不语。
苏哲见她久不说话,心里就凉了,无可名状的失意一下子涌上来,他侧脸看看林曦,勉强笑笑,又转眼看回秦怡,正待开口放弃,忽听秦怡问:“你们非要在一起过年,有什么好过的?”林曦忍不住回:“那你们非要回去过年,有什么好过的?明明不想回去,非要装着想回去,哼,表里不一!我就不想回去,心里不想回去,我就不回去……”苏哲怕秦怡发火,忙紧着拦。偏林曦还叫:“你们回去过年倒挺好,反正有人陪你们说话,从来也不想想我,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是过年吗?年年都是受罪。要是你们心情不好,还拿我当出气筒。哼,我受够了!”秦怡气得瞅着她说不出话。林蔚天听这边直吵吵,忙跑过来,连问怎么了。秦怡一言不发,径自出去;苏哲林曦也不吭声,林蔚天左右看看,问不出名堂,忙丢了这边,去寻秦怡。
苏哲压着满心的黯然,上前拉住林曦的手,笑道:“阿姨的话也对!没什么,不就两三天嘛,等你回来咱们再过年就是了,不就换个日子。”林曦只觉一股气淤在心里,怎么都出不来,难受得很,遂不说话。
秦怡回房坐到窗前,独自发会儿怔,回身想找本书看,忽见林蔚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她瞥他一眼,仍就坐正身子不理。林蔚天慢慢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半晌不动。秦怡正想甩开他的手,忽觉他低下头来,将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同时伸展手臂,在她胸前打个交叉,紧紧的环住她。她先一皱眉,正要出声喝斥,转念又咽下了,心里升起一点感伤似的。林蔚天顿了一下,慢慢道:“我是一直攒私房钱的,就想着买块玉给你,我知道你最喜欢那种绿色的玉……我从来没在背后给过她钱,去年是第一次。蔚海是不好,但输那么多,怎么办呢,人家催着要……我知道你嫁给我受委屈了,你喜欢什么总舍不得给自己买,他们还那么不知好歹。我心里还不恨嘛,但毕竟是家里人,不能看着不管……今年听说好多了,她都没提钱的事,只叫我们早点过去……那个是小了点,我也只够买那个,但颜色还是挺好看的……本来想配个金的链子,实在不够了,只好买根绳……我现在真是一分钱也没了,剩下的全给曦子了。”秦怡侧脸看着他的手:“哪有玉配金的,配根红绳子最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玉环来,手拈着红绳三绕两绕,打了个并蒂如意,再加一个抽拉结,递给林蔚天。林蔚天忙接过,替她带上。秦怡问:“那曦子呢?”林蔚天想想,叹口气:“随她吧……”秦怡以为他会不准,不想他竟答应了,又听他道:“将来只是咱们在一起,孩子都是要走的……”秦怡一听这话,心里倒一酸,慢慢伸手盖在他手上。
苏哲想着林曦不高兴,便早早起来,跑到夫子庙的刘长兴,买了一笼包子一笼蒸饺,热乎乎的拎过来。秦怡还没走,看他这样,便道:“你别惯着她……”苏哲忙道:“门口新开张的,他们都说好,叔叔阿姨一起尝尝!”秦怡知道他为人的,遂不再多说,各吃了一个,点点头,又道:“你妈有空的话,晚上一块儿来。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厨子,也是自己的口味。”苏哲先答应,后又道:“可能是来不了的,这会儿她要四下打点呢!”秦怡倒感慨:“你妈真不容易,你真要多孝顺她。”苏哲连着应声。
林曦苏哲等到十一点,方毅仍是没影子,知道出不来了,两人遂往约好的饭店去。何燕兰还没到,管峰坐在大堂内等着,看见这两人来了,忙迎上前。苏哲便问:“你怎么不陪着我妈,倒先坐到这儿来了。”管峰忙道:“何董见一个朋友,说几句话就来。没有要紧的事。”苏哲点头,携着林曦往楼上走。管峰久不见林曦,一时还认不出来,好半天“嗳”了一声:“这是林小姐呀!漂亮得我都认不出了!”苏哲瞥他一眼:“要你认出来做什么?”管峰知道这位少爷有些脾气,摸不透时最好别乱说话,遂不言语。林曦听他说话发呛,猜到多半为了她不能留下的事,想着沮丧,遂也没精神。
管峰观察观察两人,心里也纳闷,再看看时间,遂招手让侍者送菜册进来。苏哲看他把菜册往林曦手上递,忙拦下:“我来!”一边翻,一边快快的报,最后又翻回前面,指着:“这两个各来一份。”林曦想起身看看,还没凑过去,苏哲已将册子合上,冲她笑:“名字起得好听,其实都差不多。”又道:“人没到齐,慢着些。”
又过了约半小时,何燕兰匆匆进来,林曦管峰忙站起,苏哲却坐着不动。何燕兰笑:“来晚了!多说了两句话。你们饿了吧!”管峰立时去催菜。何燕兰又问林曦喝什么,林曦最怕做这种主,只说随便。何燕兰便点鲜果汁,要帮苏哲点红酒,苏哲摇头,只道:“来一壶滇红。”
一时菜上来,满满摆了一桌,林曦只觉五颜六色,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却盘盘秀色可餐,当下看得舍不得下筷子。管峰慢慢的转桌子,苏哲依次将菜肴夹到林曦的小碗里。他每样只略尝一下,不甚有胃口,单喝茶。何燕兰也是浅尝即止,小口的抿着果汁。林曦早上吃了不少香菇蒸饺,不太饿,再看苏哲懒洋洋的,她也发懒,吃了一遍,便也不吃了。管峰先埋头吃,后发觉只剩他一人吃了,忙停下来,有些赫然。何燕兰笑:“你吃你的,下午还有事。”又看向苏哲:“你再夹块鳕鱼给曦子,烤鳗也不错,再吃点。”苏哲依言给林曦搛了两份,他却不吃,要了一碗饭来,舀两勺汤,拌一拌,三口两口吃完,另换一壶铁观音继续喝。
林曦看一桌菜只动了一半,心里直感可惜。苏哲看她一眼,便叫打包。何燕兰皱眉:“这些还怎么吃?放着吧。”苏哲道:“喂流浪猫总是好的。”何燕兰一听,倒好笑,遂由着他,又问林曦:“你明天还走了?”林曦点头,不说话。何燕兰恍然明白,遂不多话,先和她下楼坐在车子里等。
悼念
方毅天刚亮就跑过来,连苏哲都没起,一见他,也记不得昨晚的不快了,笑问:“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正好没人做早饭!”方毅笑回:“省得看见了又找不痛快。我让着些吧!”又问林曦。苏哲道:“昨晚她们也不知干什么,老晚也不睡,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方毅一听,真去淘米煮粥。苏哲躺着无趣,也爬起来,想着林曦以前做的蛋饼好吃,便翻出菜谱,打算模范一回。方毅看着他弄,也不支声,也不帮忙。最后果然一塌糊涂,烧得锅子里里外外一片黑。苏哲忙把内容物往垃圾桶里一丢,另拿了清洁剂狠狠的刷,还要方毅保密。方毅呵呵一笑:“你闻闻这味儿?还用我说呢!”苏哲赶忙四处开窗。
何燕兰林曦直睡到九点才起,出来一看,见桌上摆着四碟小菜,青红白黄,甚是好看。何燕兰便冲林曦笑:“看看,一个个都成常了。还能弄早饭了。”方毅正和苏哲坐在地上玩军
棋,当下笑道:“苏哲还会做饼子呢,太好吃了,我们全吃完了!”何燕兰一听神了,忙过去问。苏哲瞅她一眼,皱眉道:“女人不洗脸,还好意思见人?”何燕兰“嘿”的一声,顺手就扇他。苏哲低头让过,笑问:“我哪儿说错了?”何燕兰知道打不到他,遂拿脚就地一抹,将他的棋踢得一团糟,回身就走。苏哲本要赢了,被她一搅,气得捶地。方毅大笑,前仰后合。
喝过粥,何燕兰看那三人神情,知道自己待不下来,遂半真半假的叹气:“看来我也只能出去逛逛了。你们给个建议吧,哪儿好些?”林曦正要开口,觉方毅在下面拽她的毛衣,又听苏哲笑:“你老从来也没空儿玩,今天难得歇歇,正好转转去!我们在家里烧饭,晚上你回来吃,多好!”何燕兰想想也是,留在家里,自己又不想帮忙,看着还烦,还是出去的好,但脸上还是有些嗔恼的样儿。苏哲便起来,推她进房,又挑衣服给她穿,引得林曦方毅偷笑不止。
何燕兰前脚刚走,这三人便直奔厨房系围裙。方毅打开冰箱一看,笑道:“你们把菜场都搬来了!”林曦笑:“你再看看那边地上,能吃到小年了。”又叫苏哲递砂仁、白芷给她。苏哲想着她还要用别的,遂将瓶瓶罐罐全抱过来。林曦坐下,逐个做香料包,又指派苏哲刮生姜,方毅收拾大葱。方毅剥了两根,凑近苏哲说了两句话。苏哲放下生姜,回脸盯着林曦的手看;方毅也过来,将一根去了外皮的大葱往她手边靠。林曦忙得不停,没空儿搭理他俩;后看那两人站着不动,遂叫:“干活!干活!”一边将方毅的手一推:“不够,再弄几根。”方毅苏哲不觉都笑,也不说话,各忙各的去了。
杨松健进屋见杜雷坐在桌前,隔着小窗看着外面,一脸肃然。他站了一会儿,才上前道:“柯小姐来了好半天了……在帮我们烧菜……”杜雷一点头:“知道了!”又道:“待会儿你们打牌吧,干坐着冷得很。”杨松健看他有些精神似的,赶紧应声,又笑:“要不也叫苏哲他们来,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杜雷道:“明天吧,今天他们自己过。”杨松健纳闷,但看杜雷不似想说的样子,遂也不问。杜雷看他站着不走,遂也起身:“咱们也去看看吧。”
厨房里香气扑鼻。柯静熙带着杨小青正在灶上炒菜,小五子和小翔切煮熟的咸货。小青最是闲不住嘴的,叽叽咕咕,又说又笑,合着蒸腾的热气,十足的过年氛围。杜雷不觉微笑一下,冲松健道:“小青留在这儿就好了,咱们这儿就更像家了。”松健“哎呦”一声:“被她吵得脑子痛……”再看他神情不似说笑,忙问:“大哥肯让她留下来?”杜雷道:“我有什么肯不肯的,她肯才行。现在咱们事情多,杂七杂八的事你也忙不过来了。小青愿意留下来的话,最好。”松健掩不住满心欢喜,笑道:“我爹妈身子还好,她在家里也是闲玩,能留在这儿见见世面。她还能不愿意?”
饭后,杜雷请柯静熙进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给她:“辛苦了!早点回去。”柯静熙捏着,一时无语。杜雷又道:“从下个月起,我加100给你,你看行不行?”柯静熙道:“你这儿账简单,要不了这么多……”杜雷道:“你做得好……本来钱也不多。”柯静熙低头想了片刻,抬眼要说话,却见他已转身向外了。她忙喊了一声,杜雷回头,微扬着眉毛:“有事?”柯静熙慢慢问:“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杜雷顿一下,道:“我叫松健送你。我有点事。”柯静熙道:“那我陪你去……”杜雷有些疑惑,看着她不出声。柯静熙望着他的眼睛:“你要去看韩争……”
杨松健看两人一起走了,心里倒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回来。杨小青问:“他们到哪儿去?天都要黑了。不是说打牌的吗?”小五凑上来笑,两手握成拳,翘着大拇指,对在一起上下直动。杨松健抬手在他头上轻打一下:“你聪明得狠!大哥一走你就发兴!”“打头会笨的!”小五叫起来,还是嬉皮笑脸。小翔正好在他后面,顺着给他一脚,正踹他屁股上。小五被踢了一个趔趄,抢了两步才站稳。小青哈哈大笑。小五揉着屁股,不敢委屈,随后又笑:“正好可以打麻将了!”
暮色微降,天边隐着深桔红的云霞。古城墙立在眼前,枯藤残蔓清晰可见。不知哪儿来了一阵风,前湖上水波起伏,久不停息。柯静熙被吸引了似的,紧盯着看,不过片刻,却觉得头晕目眩。她忙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杜雷的身影就在前面,宽阔的肩膀,随着脚步微微颤动;手里拎着一瓶酒,在夕阳的剪影里,怎么看,都有股落泊的味道。他虽走得不快,但步子迈得大,她得小跑似的,否则就被他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