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如果他只能说实话,可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假的,就是不该存在的,他又该说些什么?

他的沉默烫伤了陈加河,后者缓缓收回目光,眼睛看向别处,嗓音低沉,撂下重话:“我不喜欢不真诚的人。”

白知栗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

他颤抖着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包厢的门,他的手摸到门把手,微微用力。

陈加河向前一步逼近他,阴影如潮水般将他笼罩住,他的目光冷冽,语气强硬:“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

话音未落,白知栗扭开门把,几乎是失控般地推开包厢门,仓皇逃了出去。

陈加河追出半个身子,目眦尽裂,在他身后大喊:“白知栗!”

白知栗跌跌撞撞地冲出会所,门口的冷风迎面扑来,让他一时间陷入无处可去的迷茫,但又怕身后的人追赶上来,一刻都不敢多作停留。

无措的瞬间,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一辆加长豪车静静地停在前方,后车窗缓缓下降,露出白知文冷若冰霜的脸。

她只瞥了一眼,白知栗就乖乖上了车。

因为剧烈运动过,刚坐进车里时,白知栗的胸膛还在起伏着。等他终于平复下来,才发现司机驶向的方向并不是白家老宅,这让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白知文都没有说话,白知栗也不敢多嘴。

白知文比他大十二岁,她刚上大学和进入集团那一年,年幼的白知栗被父母送出国读书。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逐渐变淡,每年最多只见上一两次。随着时间推移,每次见面时白知文脸上的笑意都变得越来越少,看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冷淡。

白知栗亦步亦趋地跟在白知文身后,走进他们家一个新楼盘下面的私人住宅区。

进门后,白知文吩咐了几句话,管家、厨师、家政等人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坐。”

白知文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白知栗顺从地坐在她面前,见白知文微微抬起下巴,双腿自然分开,目光仿佛能将他一眼看穿,就在那里等着他先开口。

“姐……”白知栗喃喃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白知文说话的声音疏离而克制,“不是说离开后再也不回来了吗?”

大概是因为今天被陈加河说了不真诚不喜欢,大概是因为时隔多月未见的长姐依旧这样冷漠,白知栗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无声砸在沙发柔软的真皮表面上。

“我不会回来和你抢父母和集团的,我…我现在改了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二姐……”他抽噎着说。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抬手去擦,像是无力掩饰自己的狼狈,也像是不敢再见他愧对之人。

白知栗回国进入集团三个月后,白峰再次提及让他去做性别重置手术去掉多余的女性性器官的事,即使白知栗先前已经两次都能没通过国外的术前心理检查和评估,但白峰坚持让他回国来做,说是已经找好了私人医院的人脉关系,等手术成功就将整个白石交给他。

至于白知文,她不被允许出国,也不被允许远嫁,从小就被父母教育长大要扶持唯一的弟弟。所有好东西都要给他,读书的资源也是,工作的机会也是。整个白石集团将来都要交到她弟弟手上的,而她最高只能爬到副总的位置,因为顶峰永远是属于男人的。

长大后的白知栗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幼时出国读书那年,十八岁刚考上国内最好大学的白知文眼神会如此复杂,为什么每当他取得任何优异的成就回到家时,童年记忆中会陪他说笑玩耍的姐姐变得越来越冷淡,为什么他进入集团想对姐姐示好时,白知文会露出那样讥讽的表情。

让白知栗最终决定离家出走的是三件事:

第一件是他去给白知文交接工作时,无意间听到她跟电话那头的人讲:“我现在不可能出柜的,分手吧。”

第二件是他在家中书房翻出一份母亲生前的人流报告单,手术时胎儿已经成型,是个女婴。

第三件是母亲流产后的体检报告清楚写明不宜再孕,否则可能导致长期并发症,解释了她多年来都疾病缠身且早早离世的原因。

原来他是三胎姐弟家庭中的耀祖。

他害了大姐,害了二姐,还害了母亲。

甚至,连白知理这个名字,都是他从二姐那里抢走的。

他们父母在四十岁的高龄,终于凑成了一个“好”字。

讽刺的是,他有着畸形的身体,不是纯粹的男性。

白知栗不明白,性别真的是天生的吗?不然的话,为什么家里无数次要求他做一个男人?意思是他还有的选吗?

可一旦做了手术,就好像是在选择性别的同时,也选择了背叛。

但性别不是选择,性别也不是本质,性别是对模仿的模仿,而他的性别已经在家庭日复一日的强制和重复实践模仿“男性”性别行为的过程中具有了某种虚幻的稳定性。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有了勃起和射精障碍,既无法正视自己的男性性器官,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女性性器官。

如果说性别身份是通过行为操演所建构的,迟来叛逆期的白知栗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使用身上这套父亲口中“多余的东西”,他要让阴茎插进自己的阴道,让子宫孕育一个生命他要做“女人”,甚至是做许多女人都不愿意做的娇妻。他要硬吃下身为“女人”的苦,好像这样才能完成对他伤害过的女人们的赎罪。

从眼角滑下的泪水一路淌过白知栗的侧脸,沾湿了他的下颚,浸透了他的嘴唇,他微微抿起,尝到了眼泪的咸苦。

白知文静静地听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你可能误解了一些事。”

白知栗怔怔地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白知文,听她继续说:“第一,即便我是独生女,也会有一个隐形的弟弟,是父母本来就不想要我,不是你抢走了我的父母;第二,在你进入集团之前,白峰就已经被我架空了,你就算想抢也抢不走;第三,母亲堕胎和怀孕的事发生在你出生前,不是你的选择导致的。没出生的胎儿算不得你二姐,即便生出来,白知理这个名字也不会给她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到此为止。”

这好像是白知文时隔多年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白知栗吸了一下鼻子,像是在确认空气是否真实。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轻声道:“我改名了,现在叫白知栗。”

白知文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说:“你就先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再跟我提。”

这时管家过来示意厨房那边已经做好了饭,白知栗原本晚上就没有怎么果腹,现在也饥肠辘辘的。

白知文站起来,示意白知栗跟上,顺便让人给他送上一块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