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 / 1)

他所饰之人乃是位色中痨鬼,乡间恶霸,当街拦住身姿窈窕的美人儿,颇有些油滑地甩了甩袖子,叉着腰道:“好俊俏的美人儿,不知小娘子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约?”

谢知真做闪躲状,却被他涎着脸缠上,怎么都躲不开,只得含羞带怯道:“小女子家住桥北,已有婚约在身,本是好人家儿女,请公子莫要拿我调笑。”

“是哪家的小子有这等艳福?难不成有万贯家财?还是有泼天的功名?”谢知方冷哼一声,不依不饶,“小娘子且如实说来,也好教我开开眼界。”

谢知真缓缓摇头,道:“我们小门小户人家,不过求个温饱平安,并不敢奢求甚么荣华富贵。我那良人虽无家财万贯,却有浩然正气,虽无泼天功名,却有拳拳真心,一心爱我敬我,疼我惜我……”

她照着话本子念得认真,因此并未察觉身侧的少年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知方犯了痴病,耳听着姐姐夸赞那子虚乌有的良人,难免想起临安那位药店掌柜。

“虽无家财万贯,却有浩然正气,虽无泼天功名,却有拳拳真心。”

和她当时在信里夸赞的“急公好义,救困扶危,博览群书,体贴入微”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哄着逼着娶她为妻之后,他知道自己行事不够光彩,因此一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将她的那段感情视作大忌,提都不敢提。

他怕得厉害,怕她一直记挂着那人,耿耿于怀,郁郁寡欢,更怕她早晚有一天生出悔意,抛了他这个卑鄙无耻、浪荡下作的弟弟,和心上人破镜重圆,远走高飞。

若是依着他的脾气,既然如此忌惮一个人,索性先下手为强,使人料理干净也就是了。

可偏偏连这条路子他也不敢走,生怕露了痕迹,教谢知真知道,恨他怨他一辈子,再无转圜的余地。

谢知真念完自己的那段,见弟弟久久不做声,不由疑惑地转过头,轻声唤道:“阿堂?”

谢知方又气又恼又愧又苦,张皇失措之下,将手边的琉璃灯打翻。

只听“叮啷”一声脆响,五光十色的碎片撒了一地,整个房间立时陷入昏暗。

“阿堂,小心些。”谢知真生怕他伤到自己,伸出手摸索弟弟,却只捞到一片衣袖。

“姐姐……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未办,须得出去一趟……你别动,我使丫鬟进来收拾。”谢知方语无伦次地交待完,落荒而逃。

谢知真一头雾水,待丫鬟们将地面收拾干净,点燃明亮的烛火,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隐约猜到些症结。

她使小厮在大门外候着,亲自点了几道谢知方爱吃的菜肴,令厨娘做好后隔水温着,等弟弟回来。

谢知方失魂落魄地在外头晃了半日,走过热闹的长街时,自荷包里捏出碎银,买了两串冰糖红果,一串叼在嘴里,另一串用入口即化的糯米纸包好,小心握在手中。

外头裹着的那层冰糖渐渐融化,过盛的甜味衬得红果奇酸无比,他紧皱着眉头咽下,见小厮来催,这才翻身上马,浸着月色归家。

穷乡僻壤的夜景倒是热闹,眼看着百姓们次第而出,提着样式精致的花灯往东南方向走,逶迤若长龙,间杂许多欢声笑语,谢知方强压下心中酸楚,出言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今日来迎他回家的小厮是机灵的双囍,闻言立时答道:“爷,听说此地有旧俗,腊月二十九这日要往鹊桥河边放花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诸事顺遂,还有不少戏班子在河边的台子上戏耍呢,要不您带着夫人出来散散心?”

谢知方知道自己今日这一通闷气来得没有道理,姐姐又最是无辜可怜不过,存着补偿她的念头,微微点了点头,快马加鞭往家里赶。

待到在正房见了面,谢知真待弟弟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使丫鬟端了热水给他擦脸净手,亲自盛了碗黄芪鲫鱼汤,浅笑道:“这半日去了哪里?事情可办完了?”

谢知方心里有愧,连忙点头:“都办完了。”

谢知真有心问及午后的事,见他这会子神色如常,又有些拿不准主意,正犹豫间,一块嫩豆腐喂到嘴边。

少年眼睛亮亮的,毫无不悦之意,态度甚至有些兴致勃勃:“姐姐快吃,吃饱之后,我带你出去放花灯!”

谢知真不愿扫他的兴,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道:“好。”

河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水面上绽放出千万朵鲜艳明亮的花灯,粉红、鹅黄、幽蓝、叶紫……挤挤挨挨拥在一起,看久了颇觉目眩神迷。

谢知方怕挤着姐姐,紧牵着她的手站到不起眼的一座断桥上,俯身往桥下看。

只见桥两岸热闹至极,傅粉施朱的花旦“咿咿呀呀”,将山盟海誓的戏词唱得缠绵悱恻,威风凛凛的武生手持长枪,连翻几个跟斗,招来满堂喝彩,另有一个好不神气的舞狮班子,在百姓们的簇拥下一路舞将过来。

见谢知真盯着舞狮看得出神,谢知方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姐姐,我也会耍狮子,比他们耍得更好看,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谢知真习惯了他风风火火的脾气,也不阻拦,笑道:“阿堂,你小心些,莫要闪了哪里。”

谢知方见前后左右随从甚众,暗处的树上、屋檐上又站了十来名暗卫,确保姐姐周全无虞,索性摘了她的帷帽,道:“戴这个怪闷的,此处人少,姐姐且松散松散罢。”

谢知真噙着笑目送弟弟走进人群中,见他和舞狮班子的班头交涉几句,塞给对方一袋银子,那人眉开眼笑,取来一套银白色的衣裳给他换上,将活灵活现的狮子脑袋递过去。

这时,她听见断桥的对面传来一道陌生中夹杂两分熟悉的嗓音。

那人穿一袭白衫,气质清贵,面如冠玉,端的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表情既惊喜又有些难以置信,失态地唤道:“真娘,是你吗?”

谢知真怔了怔,微蹙娥眉,轻声道:“齐公子?”

第一百八十二回班荆道故念念难忘,舞狮娱妻自讨苦吃

二人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对视。

眼见朝思暮想的美人出现在面前,娇妍清丽,温柔娴雅,虽是妇人装扮,却比当年在闺中时多出几分高贵,齐清程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年少时的第一份爱恋,总是格外难忘。

用情至深,求而不得,本就是一大憾事,更不用提那之后遇见的每一位美人,无不艳若桃李,心比蛇蝎,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早就后悔莫及,每每思及为数不多的相会中,她柔顺到了极点的态度和气质不俗的谈吐,还有为美色所惑,辜负了她时,谢知方说过的“哭了整整一夜”的话,那种悔恨便往深处叠了一层又一层,长此以往,渐成心病。

而谢知真心中,并不做这般想。

情窦初开时朦朦胧胧的感觉早就散了个干净,爱慕也好,难过也罢,和她后来经历的无数波折,和弟弟强取豪夺的惊世骇俗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若是非要说有甚么情绪,大抵也只是怕对方和弟弟撞上,认出弟弟的相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这却是公子有愧,美人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