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录尖着嗓子念完,笑眯眯地对谢知方拱了拱手:“周将军,恭喜恭喜。”
谢知方和季温珹都心知肚明,他既然下了决心,就再也不会回来。
可这并不妨碍君王唱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成一段君臣佳话。
古有燕昭王千金买骨,今有永宁帝虚席以待。
将他当做活招牌,供着养着,既不至寒了底下臣子们的心,又可广招天下贤才,成为人心所向。
不过,他也不吃亏就是了。
谢知方毫不客气地收下赏赐,摩挲着这其中最合心意的两块金牌,对明录笑道:“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不如留下来喝杯薄酒?”
为着避嫌,明录不敢在客栈多耽搁,摆摆手道:“陛下那里离不了人,咱家须得赶快回去伺候,就不打扰侯爷了。”
谢知方一路送至门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听说公公近来新认了对双生子在膝下,算算日子也快满月了罢?”
明录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旋即又强行压下,冷冷淡淡道:“侯爷消息倒是灵通。不怕侯爷笑话,咱们没根儿的人,死了虽没脸见列祖列宗,却还是想着能有个人哭灵摔盆,到得清明忌日,烧几炷香火供奉,黄泉路上也不至太过难熬。因此,过继一两个子侄抑或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常有的事。”
他心里却道:这周昱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端的是神通广大,觅来那神药哄他吃下,他本来还半信半疑,不想底下那未阉干净的物事竟有起色,在两个好生养的女人身上试了几回,老天有眼,竟教她们同时有了身孕!
他虽是自小跟着季温珹的心腹太监,可周昱的大恩大德却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的,加之这恩情同时又是要他命的把柄,少不得暗地里改弦易辙,将陛下的一举一动透了个干净。
二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就此分别。
一个照旧回禁卫森严的深宫,另一个携着爱逾性命的佳人,坐马车往南而行。
谢知方本就是富贵丛中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这会儿卸去重担,恢复本来面目,将马车内布置得舒舒服服,吃用之物一应俱全,懒懒散散地瘫在谢知真腿上,张开薄唇“啊”了一声。
谢知真也肯宠他,拈了颗杏脯喂入他口中,被少年就势舔了舔玉指,耳根微红,忙不迭抽出去。
谢知方侧着脸埋入她腰间,嗅着恬淡清雅的香气,牙齿叼住衣带来回撕扯,并未用力,只是与她顽闹。
玉手捧住他的俊脸温柔抚摸,谢知真到此时还有几分不真实感,低下头蹭了蹭他,语气痴痴的:“阿堂,我是不是在做梦?咱们真的出来了么?”
众人眼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风光,在她看来,却如同布满刀尖和箭镞的修罗场。
朝局一有甚么风吹草动,她便暗自心惊,偏又怕他担忧自责,不敢表露出半分惧怕。
谢知方静默片刻,抬手按住她的玉颈往下压,结结实实地吻上两瓣朱唇,含着丁香软舌不住吸吮,待到她目含春水,娇喘微微,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轻声道:“姐姐,是真的。对不住,我这些年做得不够好,害你吃了许多苦头,受了许多委屈。”
他紧紧环住她的细腰,长长叹出一口浊气,道:“我会用我往后余生陪伴你,照顾你,竭尽全力弥补你。”
虽然……他知道,他毁她姻缘,把她强留在身边,所造成的伤痛和遗憾,是多少关心和疼爱都填不上的。
谢知真安静地看着弟弟俊俏英挺的侧颜。
她心里明白,这些年两人经受无数波折,多是自己的容貌惹出的祸事,他却从未责怪过她,厌烦过她,反而将一切过错大包大揽,归根结底,都是发自内心地爱她敬她之故。
撇去姐弟的关系不讲,放眼这世间男儿,再也不可能有甚么人,比他待她更体贴,更纯粹。
“阿堂,我……”有一种莫名却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头,谢知真眼角酸涩,想要说些甚么,却又有些哽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一时间露出几分茫然。
谢知方察觉出她表情不对,还当是自己方才的话勾出她的心病,唬得翻身坐起。
他不敢往深里问,脸色僵了僵,用力搓了两把,掩饰好难过的情绪,将娇娇的人儿抱在腿上,转移话题道:“季温珹那厮真是多此一举,我已然在金陵购置了座宅院,依山傍水,幽深静谧,一应布局摆设都是照着咱们长安的院子来的,保管姐姐住得舒舒服服,而今他又赐下来一座,倒不好不住,少不得兴土移木,再折腾一回。”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谢知真教他打了回岔,将自己也没堪明的心境撇至一旁,柔声劝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如此宽仁大度,已是万幸。”
“将就着住两年,做做样子也就是了。”谢知方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胆战心惊地在柔嫩的脸颊上香了一口,见她没有闪躲,这才暗松口气,“我使人先过去收拾着,咱们在路上慢慢逛,左右要在外面过年,挑个姐姐喜欢的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岂不美哉?”
谢知真笑着点头答应。
第一百八十一回心病成劫强做欢颜,旧情为痴难抛美人(3000字)
说是这般说,一路上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原也没甚么好看。
姐弟俩坐在马车里慢慢赶路,许是骤然松懈心神,谢知方乏倦得厉害,每日要枕着姐姐的腿、搂着姐姐的腰睡上六七个时辰,夜里反而走了困,一径里歪缠,少说也要胡闹个两三回,把谢知真折腾得满面桃花,力不能支,穴里通没个干净的时候。
到得腊月二十九这日,二人来到一偏僻小镇,遭大雪阻住去路,索性赁了个乡绅的宅院,打算在此地过年。
奴仆们往来有序,不过半日便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房中烧上地龙,铺了绣满缠枝牡丹的绛红色床褥,又略略点了些气味清雅的熏香,温暖如春,烘得人昏昏欲睡。
谢知方来了兴致,使人取来红纸,笔走龙蛇,写下一副对联
“凤凰双栖桃花岸,莺燕对舞艳阳春。”
横批却是天作之合。
眼见弟弟大张旗鼓地呼喝小厮调浆糊,架梯子,颇有把对联贴到大门外的架势,谢知真忍不住笑,嗔道:“阿堂,咱们又不是新婚燕尔,兼之客居于此,贴这个做甚么?没的惹旁人笑话。”
“春联求的就是来年愿景,有人盼望衣食无忧,有人祈愿阖家平安,我只求和姐姐长相厮守,恩爱不疑,有哪里不对?”谢知方唇角也带着笑,亲自撸起袖子,腾身跃上长梯,三两下便将红纸贴得规规整整,服服帖帖。
这宅院的布置虽然粗野,倒养了百来株好梅,此刻正值盛放花期,漾出泼泼洒洒一片红海,煞是喜庆。
谢知真披着白狐皮做的裘衣,挽着家常发髻,站在梅花林里,端的是粉雕玉琢,国色天香,时不时回过头和拥着她的俊俏少年说些甚么,两个人言笑晏晏,说不出的亲昵和美。
待到午睡醒来,谢知方怕姐姐觉得无聊,自马车中翻出自己亲手鞣制的皮影,搭起幕布,遮好门窗,点上一盏琉璃灯,手把手教谢知真做耍。
两个皮影人儿乃是他照着自己和姐姐的模样做的,一个俊朗英挺,一个花容月貌,瞧起来好不般配。
他天性聪颖,操控着细细的签子,引男小人儿灵活地翻了个跟头,向谢知真点头做揖,又“哎呀呀”摔了一跤,逗得美人儿轻笑出声。
谢知真学着引女皮影人动了两下,颇觉新奇,耳听得弟弟道:“姐姐,咱们演个话本子罢。”
“甚么话本子?”她美目流转,瞥见桌上搁着的将将读了个开头的书,那却是在坊间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川香先生写的《误良缘》,不由抬起素手指了指,“要不那本?”
谢知方无可无不可,伸手捞过来翻了几页,找出段对话,紧挨着姐姐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