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理事全部到齐,盛大的场面让林乐一心头一震。
看见小林出现在门口,在座众人都愣了一下,没人认识这张面孔,却都觉得眼熟。
长桌的主座空着,左手第一位副席,是位头戴瓜皮帽,戴小圆眼镜的大叔,五十岁上下,身材清瘦,拿着一把玉坠扇子扇风,衣襟上绣着一支海棠。
他名叫海唐,人称敛光圣手,也擅制作人偶,灵协会副会长。只有他对小林的到来并不惊讶。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林乐一每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缓行到长桌正前方唯一的主位落座。
“诸位晚好,我是林松照次子林乐一,适逢家中变故,父母长兄接连去世,余我一人继承家业,还请各位关照。”
长桌右手边的一位黑褂老太太注意到他的双腿,感应到了什么。
“不好意思,婆婆。”林乐一欠身道歉,但并未挪位。孙老太太不喜雷击木,皱着眉向远处让了一个席位。
“这位是自然系巫师……”林乐一示意梵塔坐在自己近处,“我的随从。”
“梵塔。”梵塔只简单报出名字,随手把林乐一右手边的椅子拉到近侧,在地面发出响亮的摩擦声,然后挨着小林坐下,手肘搭在一侧扶手上,跷起长腿,姿态舒展随意。
这位随从的态度比自己家少爷嚣张多了,仿佛坐上了评委席。
长桌对面,有个穿黑兜帽长袍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看,倒没什么敌意,表情挺随和,这人从小林进来开始就在看热闹,并且第一个开口接小林的话:“像,真是太像了,和林大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快快添茶。”
死灵法师袁明昊,替人解围举手之劳。
另一位男人也跟着开了口:“难得赴约聚会,居然赶上一折好戏,巧得很。”
说话者斯文和气,穿白鹤纹衫,面前的茶杯边放着一只小木偶,自己则双手插在袖子里,连眼也不睁:“我只听说林大师将一身灵偶本领传给了长子玄一,带他出入各大盛会,次子似乎……送去普通学校做正常人了?算算年纪,开学就高三了吧。”
傀儡师尔木岚,满面春风拨弄是非。
还有一位离得稍远的女人,一身苗疆衣裙,涂着冷艳的紫色唇釉,动一下就哗啦啦响,抱着手臂冷声问:“没见林大师身边带过你,他把手艺传给你了吗。”
苗疆蛊女慈心容,开口便问及要害。
其他几位灵协会理事纷纷对林乐一投来打量的目光,看来灵协会的首座终于要换人了,那毛头小子没承继他爹的本领,居然敢直接坐上主位,等会谁给他找台阶下。
孙老太太虽然皱着眉躲远了,却没出言为难。
“诸位稍安勿躁,先给林小公子看茶。”副会长海唐等其他人谈论过一圈后,终于开了口,这时,侍者把小林故意留在外面的轮椅推了进来,放在林乐一身边,然后为林乐一和梵塔倒茶。
轮椅?众人相互交换眼神,迅速在消息灵通者的眼色中明白了情况。
侍者放下茶壶退下,并将房门完全敞开。
海唐收起折扇,深深叹了口气,悲伤道:“我与林先生共事多年,想不到他突然辞世,按礼我们灵协会应为先生举办追悼会,可没有得到林小公子的首肯,终究不合规矩。”
梵塔听罢,意味深长点点头。这位海副会长轻飘飘打个招呼,一提起小林不健全,二暗示小林不孝顺,把门打开什么意思,要当众给下马威吗。
他看向小林,好奇他怎么回答。
林乐一脊背挺直,端坐在椅中:“我父母兄长死因蹊跷,怀疑有人加害,等调查出结果会公诸于世,给我亲人,也给在座各位一个交代,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还请别再追问了。我这次来,只为更换一张营业许可证,把我祖辈苦心经营的店铺维持下去。”
“好,若有难处,林小公子尽管开口,我们灵协会将尽力协助。可是说起营业许可证……”海唐用扇骨敲着手心,“唯独这个不能轻易为你换。”
“林小公子有所不知,最初建立灵协会,正是为了杜绝一些学艺不精的江湖术士招摇撞骗,抹黑我们的名声。你年纪还小,又不参与家族经营,或许还不了解这些,不如暂时专心学业,至于生活和学习费用你不用担心,林先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供养你直到你成家。”
林乐一感到座下好似藏了盆炭火,让他如坐针毡,早就知道想拿营业许可证没那么容易,若是换大哥来要,谁敢推脱半个字。
如今再不甘心接受一番刁难,今天怕是要下不来台。
“我家家教严苛,兄长技艺纯熟,我也不曾懈怠。”既无退路,只好迎战。
“好啊,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林先生的孩子个个不一般,血脉天赋是骗不了人的。”海唐频频点头,“正好,今日有人登门求助,他们家的女儿下落不明,请求帮忙寻找,他们拿了一件女儿的贴身衣服过来。”
坐在末席的一位年轻人站起来,去内室抱出一只木匣,放到林乐一面前,然后坐回原位。
副会长的考验合情合理,在座各位理事都表示赞同。
然而当林乐一推开匣盖,却看见里面放着一件女孩子的胸衣。
慈心容冷哼一声,头上的银饰叮当轻响:“他们家真会挑衣服啊,海副会长。”
海唐耐心道:“家人心情急迫,又对我们做事不甚了解,许多人都是如此病急乱投医,拿出什么物品都是平常事。还记得以前,林大师做事一向给足客人体面,林小公子打小耳濡目染,不会差的。”
小林迟迟没动作,梵塔轻声问他:“你算不来吗。是不是需要生辰八字之类。”
林乐一偏头嗤笑:“笑话。诅咒师不要八字,但是必须嗅气味,而且不止嗅一下。我要当众嗅那个吗?况且林家尚是首座,我今日像狗一样受他考验,以后都要低他一头了。”
袁明昊坐看热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嗑,兜帽斗篷遮挡下只露出下颌。
众人都在等着林乐一应声。
林乐一暂时没碰匣子,而是从容起身,在堂中踱了几步。他一进门就将房间内的布置尽收眼底,每一件摆设和宾客的面孔都已经放进了脑子里。
海唐从容地抚摸折扇,任凭林乐一拖延时间。
他也是诅咒师,最了解诅咒师凭物寻人不过嗅与尝,不论林小公子答得上来还是答不上来,都算不得体面。
林乐一却在装饰古董架前停下,挑选了一支翠玉烟杆,回到主座,翠玉烟杆夹在左手球形关节指尖,白瓷指节与翡翠相映。
梵塔按他眼神示意,从衣物上割下小小一角,夹到桌中央脂烛上引燃,放进铜烟锅里。
火焰燃尽,小林轻吸一口余烟,焦烟顺着翠玉烟杆进入口中,含而不咽,闭上眼睛。
半晌,说:
“不远,东南三十里内。水淹树林。土里带风。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