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主顾都只认我爸的手艺,说除非我能做出比老爹强十倍的人偶,才肯买我的账。怎么强十倍?做一个桃花人偶招百八十个桃花运过来,送那客户原地出道当明星去?”
“那你的手艺比起令尊如何?”
“哼,略胜一筹。”谈起这个,林乐一向轮椅背上一靠,双手搭到扶手上,眉梢一挑,“老家伙们不识货,我不计较。其实就连我爸也不认可我,爸妈给我大哥起名‘玄一’,寄托了厚望,所有心血目光倾注在他身上。摆明了没存叫我继承家业的心思,我只能日夜照着古籍书本自己琢磨。可惜造化弄人啊,林家现在只剩我一支缺手断腿的独苗儿。”
缺手断腿?
梵塔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居然也是假肢。
从小臂中段开始,整个左手由陶瓷烧制而成,球形关节链接着五根修长精美的陶瓷手指,莹白细腻。
林家世代钻研制偶手艺,按他家图纸做出的假肢也能像天生血肉般随意操控。
“你要是信我,让我开个张。”林乐一看看门外的待客风铃,“九响有所仇,三响有所求。你有事所求,说来听听?”
梵塔也没再兜圈子,直说了来意:“邪灵附体,你能驱除吗?哦,可能要你亲自登门。”
林乐一举起双手,用力抓抓头发。
这种差事不在灵偶店的经营范围内。
与灵相关的职业众多,安分守己最好,最忌讳什么活儿都沾点,会损耗阳寿。用现代的话来说,这种职业没有蓝条就耗血条,血条耗完人就没了。
“我给你指个人吧,出马仙孙道邈,老太太家有正经四梁八柱仙家堂口。想驱邪,你得请她出马,去高铁站,一路往北坐到终点就到了。我们灵偶手艺人是诅咒师,很少主动见鬼的。”
“不行,我既然来见你,正因为只有你能帮我。预言是这样告诉我的。”梵塔扬一下指尖,柜台的木面缝隙中挤出一株纤细的藤蔓,快速生长,并在空中扭曲缠绕,最终勾勒出林乐一的脸孔,一瞬间开出花朵。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你做灵偶需要好木材对吧,这样好的木材,我随便就能弄到。”
林乐一看在他是巫师的份上,没当他外行,也信了几分。
“好吧,既然我们有缘,我考虑考虑。嗯,你跟我去换营业许可证吧,没有那个我帮不了你。”
“什么时候?”
“现在。”
林乐一换了身得体的丝绸衣裳,还装模作样拿一串沉香手珠,发丝半扎,坐在轮椅里,梵塔推着他,沿他指的路线穿行。
目的地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后,便看到一根贴满彩色小广告和寻人启事的电线杆,电线杆边有座临时搭起来的废旧仓库。
他们转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转了三五圈,梵塔又一次看见了来时贴着小广告的电线杆,确信已经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
“你真认识路吗?”梵塔问。
“放心,走吧。”林乐一左手陶瓷关节依次掐算,右手逐颗推动沉香手珠,推到最后一颗时,他说,“到了。”
仍是那根熟悉的电线杆,可它旁边的废旧仓库的破木门已经大变样了,变成了一扇紫色石门,正中央环形机关上阴刻一个文字符号,用金漆填满。
那是小篆体的“林”字,周围还环绕着一圈八个金漆阴刻的字符,比林字小许多,也都是一些姓氏或代号,皆为小篆。
林乐一深吸一口气,慢慢从轮椅中站起来,用之前咬破的那根手指触摸自己的姓氏,残血被吸收,机关得以转动,内外圈转动对准,石门缓缓移开,显现出一条幽深走廊。
“这就是灵协会了?”梵塔用眼角余光瞥他,已经完全看穿这小子的意图。
林乐一想拉上自己来给他壮胆。
从大门上姓氏文字的排列就能看出,林家在灵协会首屈一指的地位,当然,那是林大师的成就,作为仓促继承家业的次子,他会让林家沦为灵协会的末流,这是必然的,尽管他做足了准备,甚至专门为这一天订做了一双新假肢,可他仍在害怕真正面对这一刻。
走廊两侧燃着数百只白色脂烛,散发着香料的气味,经过了几间不同风格的占卜室,奇装异服的占卜师正在整理塔罗牌和灵摆,听见走廊的声响,便抬头观望,看见林乐一时,不约而同上下打量他。
一位赤足披发的降头师跳着诡异的舞蹈从林乐一面前经过,双手合十在胸前,深黑的眼窝死死盯着他的脸,他的脖子像蛇一样可以左右摇动,突然,脖子拧转一百八十度,用后脑勺的图腾面具继续盯着林乐一。
这莫名其妙万众瞩目的气氛,让林乐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位戴头巾蓝眼影的女占卜师挑起眉梢:“今日所有人不准占卜。唯一的客人就是你吗。”
林乐一不解,可再问,女占卜师都不再回答,继续整理手中的纸牌。
又绕过相连的几座挂着符纸的道场,穿道袍的卦君倚在长椅中饮酒,看着林乐一叹息。
“平时灵协会没这么多人聚集。”小林低声嘀咕。
“怂了就打道回府。”梵塔说,“改行做bjd娃娃怎么不算好出路?你的脸就很适合当模子。”
“可是来都来了……灵协会有八位理事,不知道会在这儿见到几位,不过平时他们都在天南地北忙自己的事,只有副会长常驻在这儿。只有两三位的话,我还能勉强应付。”
“别往好处想了,有可能更多。”
“……你说,他们真会为难我这个残疾人吗?”
“你知道的,会。”
林乐一满脸痛苦仰头望天花板,向前的脚步却没停。
走上阁楼,渐渐能听到唱片机在播放舒缓的音乐。
林乐一和梵塔并排上楼梯,梵塔无所顾忌大步向前,林乐一反而稍稍落后,搓动手珠的指尖渗出冷汗,心事重重,紧张到嘴唇上咬满牙印,忘记了假肢支撑的疼痛。
他们终于找到一间与众不同的紫色石英门,门上刻画大小不一的星象符号。
林乐一在门前静默了十几秒,突然抬手敲了两下门并走了进去,进门的一瞬间,他像变了一个人面色如常,胸肩挺拔,甚至连气质也变得慵懒且从容。
房间极为宽敞,中央摆放着一张矩形长桌,丝绸桌布自然垂落。
桌边按次序坐着八位神秘人,穿戴各异,有穿中式长衫的,有穿兜帽披风的,有穿苗疆银裳的,因为桌子宽敞,所以每两人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