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张屠子家里有个牛车,他娘子嫁过来后跟他学杀猪,现在手艺比他还好,他便每日载着村里人去镇上,收点车马费也是个进项,每个人来回两文钱,不多,但是农户人家,村里也就几户人家有牛,这个钱也不是谁都能赚到的。
沈真意给了钱爬上牛车,打眼一看,车上基本都是些婆子婶子,胳膊上挎着篮子,里面放着着鸡蛋、菜之类的,应该是要拿到镇上去卖的,这些人他还认不太全,只能点头笑笑然后找个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车上的人也不以为意,一路上互相打趣儿说笑,终于还是有个看起来年纪约四十,略黑胖的婶子问起沈真意:“沈少爷,身子可好了?我姓杜,家里做豆腐的,我家就在你家后面不远,以后来我家买豆腐吃啊,我家豆腐不比镇上差嘞”。
沈真意自小农村长大,对村里人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当下露出自己招牌“乖乖仔”笑容,说:“杜婶子好,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也多亏了村里人帮衬,以后一定上你家买豆腐。您就叫我真意吧,现在可不是什么少爷啦”,一车的人好像都被他这个笑容闪了一下,毕竟泥腿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很少见到这样白净好看的人,说笑声都不约而同停下来了。
杜婶果然被沈真意的这个笑容击中了,本来就长得俊,这一笑更加不得了,赶忙从篮子里掏出一个温热的窝窝头说:“伢子受罪了,看瘦成啥样了,快多吃些”,说着把窝头往他手里塞,沈真意推辞了一会儿也就接起了,毕竟太客气也让人感觉不好相处,一个窝头罢了,这年景风调雨顺的,但凡勤快的人都不缺一口吃的。
咬了一口,沈真意眼睛一亮,别说,这纯天然、无添加、不是转基因小麦、纯手工做的窝头是真香,那种食物天然的香,赶紧又大大笑了一个,对杜婶竖着大拇指说:“杜婶,你手艺可真好,我看您不光卖豆腐好,要是去镇上卖窝头生意也会顶顶好嘞”,杜婶听罢笑到五官都挤在一起了,拍拍胸口道:“你这后生不光长得好,嘴也忒甜,不过是个窝头被你说得像是五香楼卖的蟹黄小笼包似的”,一车人都笑了,看向沈真意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疏离。
张屠子更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取笑杜婶道:“今儿这是铁公鸡拔毛了,还是俊后生讨人喜欢,我这一大早也没吃呢,杜三妹你也给我一个窝头呗”,一车人哄笑。
其实杜婶向来是个抠门的,虽然两家是一前一后,但是沈家回到老宅后,杜婶从来没有主动去探望,寻思着上门手里不得提点啥,索性就装傻了,万一那个沈少爷挺不过去那时再去帮忙办百事就是了,也是万幸沈真意好起来了。杜婶呸了一声,笑骂到:“我今儿就是敢给,你敢接吗,回头你家里那个杀猪匠知道了,怕是又要磨刀了,哈哈”,这是笑张屠子家有个河东狮。
一车人插科打诨时间也好消磨,快到镇上了,沈真意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挺会应付村里婆婆婶婶姐姐,但是不代表他应付起来不会累啊,不过这一路上他倒是没空想起自己那一大团理不清头绪的事儿了。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秋日里天气微凉,但是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呼吸一下没有任何污染的空气,果然是“香甜”的,抬头看看头上的蓝天白云,坐着摇摇晃晃的敞篷牛车,沈真意心里想:也许,穿越过来也没有那么差。
到镇上,跳下牛车,与张屠子说好返村的时辰后他便直奔郑家绸缎铺,这个时辰郑家齐该是在铺子里帮着上新货。这镇上倒是热闹,沈真意克制住自己好奇的目光,怕被被别人看到,但还是谨慎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大体这里跟现代的乡镇有点像,但还要更繁华些,可能是因为各个村子没有集市,都得到镇上来,这里五天一小集市,十天一大集市,还有就是清泉镇本身就是交通要塞,来往的客商也要在此处落脚,所以应该比别处更热闹。
路上也遇到有衙役巡逻。青石板铺的大路上两边铺面林立,房屋密集,街旁也有摆摊的,行人交错,时不时有辆马车经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沈真意可以通过眼前的景象想象大离朝京城盛京的盛世光景,也许就是跟名画<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宋代汴京的繁华差不多吧。
第6章 谋出路2
到了绸缎铺门口,那门口的伙计一眼就认出沈真意了,赶紧跑进去喊着:“少爷…少爷…,沈少爷好了,沈少爷来找你了,少爷快下来”,原来这伙计是郑家齐的书童书墨,之前沈真意病倒在府试的路上,还承蒙他照顾了几日呢。
郑家齐正踩着梯子搬布匹,听到声音手一抖差点没砸到自己头上,赶紧朝门口张望,慌慌张张嘴里喊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沈真意有点感动,赶紧挥手道:“家齐,在这儿呢,你慢点儿下来,别摔着”。
郑家齐爬下梯子,没等沈真意再开口,跑过去一把抱住他说:“真意,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听说你搬到乡下去了,我想去找你的,我爹不让,说让我专心读书准备院试”。沈真意被抱住有点不自在,毕竟他是个哥儿,男人和哥儿授受不亲吧,哎,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管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真心朋友,他索性回抱,拍拍郑家齐的背说:“家齐,我好了,先放开我们再慢慢聊”,郑家齐点点头放开手,然后拉着沈真意往后院走去,同时吩咐书墨去备点酒菜,沈真意朝书墨点点头示意,跟着进去了。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刚刚在试成衣,这个男人高大俊朗,赫然就是现代撞到沈真意后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只不过是蓄了长发做古人打扮。
他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这郑家齐他也算认识,家里年节里制衣多是从他家铺子里购买布匹。
只不过郑少爷也是出了名的跟他爹一样市侩精明,想不到也会有这样的至交好友,这个沈少爷莫不是前段日子被土匪所害的那个沈家?他也是有所耳闻,最近爷爷经常在他面前提那个沈家的事,听说这个沈少爷回老家住了,看着瘦瘦弱弱大病初愈的样子,这是专门来镇上见好友?
男人略思索了一番便穿着刚买的衣服离开铺子了,毕竟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他还有正事要办。京城又来了人,带来了一马车时兴玩意儿到镇上,他要去清点,准备回礼,最重要的是回家后要跟爷爷商量怎么回信,还有要给家里带点五香楼的点心,老人和小孩子都爱吃,他得赶在午时前去买,晚了就卖没了。
这五香楼也是奇怪,一个酒楼饭菜一般、酒一般,唯独那蟹黄小笼包和糕点是一绝,能在镇上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全靠这几样。
郑家齐照现代的审美标准来说,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身高跟沈真意差不多,只是更强壮一些,国字脸,五官虽不是特别出众,但看着颇有点风流倜傥的气质,可能是因为家里开绸缎铺子的,他向来很讲究穿衣打扮,仔细瞧着还是能感觉到生意人的精明,只不过自小读书,外人看着就是翩翩读书郎的样子。
他比沈真意还小了两岁,早两年家里就急着给他定亲,只是他眼光高一直吵着没看到合心意的,拖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此时郑家齐可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了,一口茶呛到喉咙里咳个不停,一边咳一边用手指着沈真意,沈真意面无表情继续说着:“是的,你没听错,我确实是哥儿。三个月内找不到接亲对象,就要被官配了”,说完看着对方、静静等着对方平静下来。
终于,郑家齐咳嗽止住了,又端了一碗茶大灌了一口后还是露出十分崩溃的表情,双手搓了一把脸后,开口说:“真意,我听清楚了,让我先缓缓”,说完开始上下扫视仔细打量沈真意,眼前的人一身青色旧长衫仍然是男子打扮,脊背挺直,微微淡笑,目光清韵,让人不敢轻视,任谁看也要赞一句好儿郎!
再仔细瞧他那张脸,肤色白皙,眉毛入鬓,一双桃花眼没有一丝轻佻的意味,鼻子不是特别高但是稍带驼峰,嘴唇不薄不厚唇色偏淡,郑家齐心下暗叹到:除了眉心没有莲花印记,是个哥儿也说得过去。
再开口难免有些别扭:“真意,你…太不容易了,哎…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不过…真意,我,我一直把你当兄弟,要是娶你也太奇怪了,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官配,你不如就先嫁给我吧”,郑家齐脸突然涨红了,瞟了一下沈真意又开口说:“真意,我…我不是占你便宜啊,我是不忍心,你别误会,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的,哎…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说不下去了。
说实在的,即便现在知道了沈真意其实是个长相比较出众的哥儿,可要说现在对他就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是没有的,毕竟一直以来跟他一起念书,一起下定决心考秀才,一起讨论商铺经营之道,就是莫名很投缘,再加上有一次他在私塾与别人起了争执动起手来,沈真意平时看着温温和和的,那时却能帮他一起打架,事后一起受夫子的罚,从那时起他便认定了这个朋友,他不能见死不救。
郑家齐还在忆往昔呢,差点又把自己感动到了,沈真意却一头黑线,盯着郑家齐说:“家齐,你打住,你想什么呢!不说我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就说我们结婚你不别扭吗,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知道你是怎么点评女子哥儿的吗?知道你是怎么偷家里柜上的钱的吗?知道你是怎么被夫子罚站罚抄的吗?”
“停停停……”,郑家齐赶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自己的那点老底都要被掀翻了,这下也不感觉别扭了,索性大大方方看着沈真意说:“真意,你可真是蔫儿坏,那你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吧?我都准备好做那么大的牺牲啦,你还不领情!”。
这时书墨端着后厨做的酒菜进来了,郑家齐赶紧闭嘴,等着书墨摆完盘后立马挥挥手让他继续去铺子里帮忙,书墨虽然年龄不大,性子却沉稳,似乎感觉到两人有要紧事在谈,也不多看,默默看沈家齐的眼色做事。
沈真意端起酒杯,郑重朝郑家齐敬到:“家齐,第一杯先要谢谢你前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不然我早死在路上了”,说完一口喝完杯中的酒,不等郑家齐回话又满了一杯:“这第二杯要敬你愿意提出与我成亲,虽然这是个馊主意”,一听这话郑家齐就一脸不服气,刚准备回怼就看见沈真意又一口干了,满上了第三杯后又说到:“这第三杯,家齐,我如今确实需要你的帮助,现在的我可以说是步履维艰,以后少不得有要麻烦你的地方”,仰头喝完,杯子放桌上磕出了声儿。
郑家齐见沈真意话说完了,赶紧把酒杯端了起来抿了一小口后说到:“真意,你什么时候跟我这样客气了,喝酒这么急干嘛,显摆你那千杯不醉的海量啊!你放心,咱俩是什么交情,我肯定帮你,只不过…你是哥儿,咱俩接触多了恐会有非议,不过君子坦荡荡,我郑家齐也不是那等死读书的迂腐之人,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沈真意点点头没再多说,不是不感动的,向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还是幸运的,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大离朝,都有人真心愿意拉他一把。
后面两人把成亲的话题撇到一边,慢慢就着好酒好菜聊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郑家齐通过了府试,在准备三年后的院试,要是真能够考中秀才就不是白身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其实郑家也没真急着给他定亲也是希望他在读书上有所进益,才能给他说门更好的亲事。沈真意衷心恭喜他,他不再去想原本自己也有机会考秀才的,这么多年坚持苦读,即便铺子生意再忙也没落下功课,只能说全白费了,现在科举于他就是天堑,多思无益。
其实他不是清高,他知道如果现在可以嫁给郑家齐,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出路了,所谓的别扭什么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只是一个借口罢了。还是因为他不敢赌,也不想赌,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他现在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郑家不会想要家齐娶一位没有娘家助力的妻子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哥儿,还是个可能没有生育能力的哥儿,他不想郑家齐夹在亲人和伴侣之间左右为难,渐渐消磨双方的感情甚至最后变成恶语相向的怨偶,也许郑家齐心里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两人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徘徊太久。
马上要到约定的坐牛车回村的时间了,喝了不少酒,郑家齐早就脸色通红话都说不清了,喊书墨过来把他扶进房间里后沈真意也准备起身离开。不过沈真意这个身体可真是奇怪,明明先天不足却是个千杯不醉的,喝了估计得有一斤的酒,脸都没红一下,郑家齐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可见以前就见识过他的酒量了。
走之前沈真意给郑家齐留了一幅图纸,嘱咐他醒酒后好好琢磨一下,毕竟他现在身无长物,只能用这种方式还人情啦。
图纸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现代的衣架子和夹子用来挂衣服和布样等的图样,他在家里画好带过来的,郑家铺子卖的是绸缎和成衣,大多是叠放的,不仅客人不好选花样,店里的小二有时候都找不到客人想要的,有了衣架和夹子,店里的收纳摆样会变得极为方便,希望郑家齐能够找工匠做出来,好好利用起来,小东西有大用处嘞。
第7章 谋出路3
回去的时候沈真意心情不免又沉重起来,到镇上走了一趟他还是对他的亲事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能嫁给郑家齐是因为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不能嫁给周敏行是因为他不想跟人共事一夫,算了,沈真意摆摆头,决定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明天再想吧。
不过也不能说这次出来一点收获都没有,因为沈真意仔细观察了镇上卖的东西,他有了一点想法,但具体能不能做还是要再深入调研一下。
他虽然给沈家齐画了那张图纸,但是他不会以贩卖现代的创意去谋利,因为一次两次三次的别人只当他是灵光乍现,可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暴露多了难免别人不会怀疑,他不想在古代出风头,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要是有人说他妖异古怪,说不定要烧死他嘞,沈真意不由打了个冷颤。
所以他现在的想法是以种植中草药为生,有几个原因让他有这个想法:一是他自己生病时汤药钱实在是昂贵,因为这个时代的中草药都得靠人工去山上采,山上各种意外危险不说,能不能采到药也得看运气,所以产量自然稀缺,价格也就不会低啦;二是他专业对口,只要了解植物的习性,他完全有把握种好;三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源只有田地,到时候他准备求到族长那里去,让族里给他五亩地做嫁妆,合情合理,想必族长支持下族里也不至于完全不近人情,赵姨那边也没话可讲的,总不能真让他空手过门吧,到时候沈氏一族也没有脸面。
也只是初步的想法,具体能不能做还得有几个条件:一是夫家支持,特别是他未来的伴侣支持;二是要与镇上药铺建立合作关系,未来不担心销路。
沈真意觉得,虽然自己是个哥儿,未来成亲后可以依附夫家生存,这个时代这样才是正常的,女儿或者哥儿创业才是离经叛道,但是如果自己为了生存,真的完完全全三从四德,看丈夫脸色过活,他穿越过来又有什么价值呢,像个木偶一般,那他还不如那时就被撞死一了百了呢,他做不到仰人鼻息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