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卧房中一片漆黑,秦叶为他们二人打开门,点起了油灯。温容向床帐中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枯瘦的男人,他被四根麻绳吊住了手脚,嘴中呓语不断,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之事,一股一股地向外喷着黑水。

秦云蔚脸色阴沉,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江尤,回身挡住了自己的姐姐。

温容将袍袖扎起,走近床边:“澹麟,打盆水来。”

澹麟应声,跟着秦云蔚到院中的水井打水,不多时便返回屋内。

他双手端着满满一铜盆水,手上却丝毫不晃。

温容手中拿着一张黄符,黄纸朱书,她提笔在符上圈内写下了江尤的名字,随后略一顿笔,在他的名字之上写下六个难以辨清的小字。

她左手执符,右手探进铜盆中微微搅动。铜盆中的水随着她搅动的动作波动,她将刚刚写好的符放入水中,盆中水微微一晃,带着黄符在水中打转。随着水波渐渐平静,湿透的黄符依然平整地浮在水面上,指向了床帐正对着的方桌上。

温容擦干手上的水,走近方桌。

桌上的银盆中摆着一包散开的粟米,银盆上有彩绘,盖了一张不大的丝帕。她看着这几样东西,回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秦叶,声音微微一顿:“娘子,上个月你是不是分娩过?”

第0006章报应

温容沾水的手指,像一节浸过水的玉。

澹麟盯着铜盆中的黄符,喉结微微一滚。温容执笔画符时,五根手指扶在笔杆上,指尖光润如白玉。她的手既拿重剑,也执朱笔,还曾在昨天晚上被他攥着握住他的

他压下喉间的燥动,双手仍稳稳地端着铜盆。

秦叶一惊,眼中已有泪光闪烁,随即点头道:“仙长所言不错,妾身怀胎十月,上个月初二分娩,因难产一天一夜都未将孩儿生下来。第二日终于生下孩儿,我当即昏死过去。夫君说她一出生便面色发绀,呼吸孱弱,没两个时辰便去了可怜我的孩儿。”

她说到此处,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捏着帕子擦着颊上的泪。

温容听着她的话,转身走到床前。

她双掌悬在江尤脸上,闭眼凝神,风从她指尖倾泻而出,直顺着他面部流下。正当此时,江尤被麻绳拴住的手猛地颤了颤,仰头喷出一大口黑水,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喘息着大喊一声:“鬼!鬼!”

温容手心向下,双手掐大白鹤诀,抬首朗念:“玉清敕命,宣召众灵,上通无极,下达幽冥,天开地闭,左阴右阳,雷霆威震,八方火铃,玉清五雷,玄明令真,六甲天丁,东捉西寻,值服神吏,枷鬼祛精,上帝有敕,火急奉行。吾奉太乙定福天尊运明保元上帝令,催召九天卫房催生保产送子高元帅,速降!速降!急速降!”

伴随落下的话音,她青袍翻飞,周身泛出淡淡金光。正当秦叶姐弟二人惊诧不已之时,温容周身金光却缓缓散去。她睁开双眼,回头望向她们二人,眉头终于皱起来。

“神将不肯现身,你们做了什么?”

听到温容的问话,秦叶满脸惊诧,一旁的秦云蔚面色始终阴沉着,即便听到温容这样问,他依旧沉默不语。

“你夫君的异状并非与家宅风水有关,是因为缠在他身上的婴鬼,”温容淡淡道,“神将不肯现身,说明他不愿插手,看来娘子的夫君似乎有事瞒着你们。寻常夭折的婴儿超度过后,自然不会化身婴鬼。若娘子不能陈明实情,恕温容不能轻易出手。”

澹麟走至床前,瞧了一眼床上面色发青的男子。一股浊气正环绕在他的脖颈至耳后浮动,缠绕双耳,久久不散。他正对着床,金瞳黯黯一闪。原来只是一只鬼,他甚至不必伸手就可掐断这鬼的脖颈

“澹麟,离远些。”

温容担心他被婴鬼浊气所伤,他修道不过三年,体内金丹未成,又是个不开悟的弟子。但好在洗衣做饭还算拿手,尊师重道也算得上长处,其他方面……愚笨就愚笨罢。

澹麟立刻向后退到温容的身后,似是被吓惨了,弯腰用头蹭向她的肩:“师父,他脸上好多浊气。”

“别怕,有为师在。”

温容轻声安慰道。

秦叶已经脸色惨白,她望着床上的人,几乎抽泣起来:“妾身对仙长并无隐瞒,我醒来时夫君便说已将孩儿安葬了,我实在不知”

她话音刚刚落下,屋子的窗户蓦然开始震动。窗外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极为短促,在光线昏暗的屋子内显得犹为可怖。秦叶哭声止住,睁大了眼睛,只听外面的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犹如潮水,一层层涌向屋内。

床上的江尤被束住的双手剧烈抽搐一下,四肢开始向内扭曲,口中吐出一口浊血。

温容闭眼聚炁,抬手面向床上的江尤。金光从她掌心喷出,婴儿的啼哭声蓦地中止,那团浊气在她手中的金光笼罩下缓缓成型,在床帐内显出一个满身水渍,双耳尽失的女婴。

温容沉默地望着她。

女婴双耳流着污血,在金光中与温容对视。

澹麟见状微微一惊这竟是个可怜的女婴。

床上的江尤慢慢苏醒,他看向坐在自己手边的女婴,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你平日横行乡里,已经难修阴德。娘子产下女婴,你因想要儿子怒而心生怨气,将她投入水盆中。见她不死,你竟掐起她的耳朵,生生将刚出生的女儿双耳掐下,让她刚出生便死于生身父亲手中”

温容冷冷看着他。

“其人其行,畜生不如,”温容转过身,看向瘫倒在地的秦叶,“娘子,我不救此等恶人。你夫君必然撑不过今晚,婴儿怨气自然也随之可解。待江尤死后,我会做法事超度你的女儿。”

床上的江尤痛苦地挣扎几下,转过身想向床下爬:“仙长……救我……救我!”

“天道承负,因因相续,你溺杀亲女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温容跨出门外,回头瞥向床上女婴的那团轮廓,低声轻语:“福生无量天尊。”

①道教科仪不同门派有不同之处,本文女主门派取材于宋代新符箓派清微派。清微派主修雷法,将内丹与符箓相结合,可感召风雨,号令雷霆,是雷法的集大成者。文中引用咒语引用自《清微主将召合》,内容存疑,故略作改动,且本文私设较多,勿考究。

②溺杀女婴一事取材于《夷坚志》记载的江西婺源发生的溺婴事件。

“婺源严田民江四,家世为农,颇饶足。而行迹无赖,与邻豪代名充里役。妻初产得女,怒,投之盆水中,逾时不死。江痛掐其两耳,皆落,如刀割然,遂毙。”

(洪迈:《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

第0007章长剑

暮色四合,鸟雀啾啁。

温容回头看了一眼这宅邸,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剑。江尤如此富裕,并非养不起一个孩子,却能痛扯亲女双耳,害她惨死。一路走来虽知望山附近的村落求子之风盛行,却不想恶劣到杀女的地步,再细想一想,若家家求男,那此地还有多少女婴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