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容来不及拒绝,他已经赶着鸭子走远。
鸭子在手中拍打着翅膀,她手上一紧,攥着鸭子的脖颈,进院将它放到了笼中。井边的三个水桶已经盛满了满满当当的水,她上前一步,屋后便绕出一个人来。
少年上半身光裸,肩头扛着一根圆滚滚的粗木。他背对着院门,不知在看墙头上的什么东西。他肩宽背阔,肤色微黑,清晨的阳光爬满了他的肩头,勾勒出他后背紧实的筋骨。
温容脚步一顿
他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三年前捡到他时,他躺在雨里,口鼻都是血迹,身子瞧着羸弱又纤细,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活不成的样子。短短三年时间,竟长得这样高大。比起来,似乎要高出她两个头了。
听到脚步声,少年迅速回过头。
见是温容回来,他猛地抛下肩头的圆木,飞快跑到温容眼前:“师父,你回来了,累不累?”
他低头看着温容,瞳孔既黑又亮,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温容不知怎么就想起吴阿婆家中里那两只犀犬,眼神也是这样。
见温容不说话,少年低下头,就差将脑袋凑到她手上,额头向下,轻轻蹭了蹭她手臂:“师父”
捡来的小狗一天也不会像他一样撒这么多娇,温容叹了口气。
“不累,先将这个收起来,”温容将手中腊肉递给他,熟练地挡住了他要钻过来蹭的头,向屋内走去,“这是吴阿婆挑给你吃的,你去地里找些芋魁来,中午就做芋魁炖腊肉。”
澹麟连忙点头,将腊肉提到自己手中。见温容走向屋内,他眼睛也跟着望过去。
想来是道路泥泞,温容的青袍下沾了一些泥巴。
长袍外青色的丝绦紧紧地束住她的腰身,丝绦犹如春日细嫩柳条,贴着她的身子随风晃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影,原本黑亮的瞳孔慢慢闪出一丝极浅的金光。
他舌尖抵住口中的尖牙,目光像阴雨天里爬行的毒蛇,紧紧追着她的背影。
温容裹在道袍下的腰身
他一只手应当能握住吧?
①栖梧山,古山名。“栖梧山在君城之西南三十五里。有观曰玉虚山,有灵茅、丹井。”
(宋)王象之:《古今舆地纪胜》,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478页。
②沧浪君,狼的别称。“又一人,所谓沧浪君”。
(宋)李昉:《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636页。
③犀犬,妖怪名。
(宋)李昉:《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845页。
第0002章春潮
细雨霏霏,寒气渐盛,一夜过后院中落英满地。
温容尚在床上便听见屋外堂前有烧火的声音,她穿好外袍走进堂前,灶里的火烧得正旺。
锅里煮着一锅粟米粥,饭桌上已摆好了上个月腌制的咸菜。温容不善庖厨,出山以后大多一天只食一顿,修道之人身子比寻常凡人强健,饥一顿饱一顿自然也没什么,但自从捡了澹麟回来,倒是再也没愁过下一顿吃什么的问题。
澹麟弯着腰,正在灶前向里添柴。烧得正旺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映得他脸上有了几分红光。见温容出来,他忙到一旁端起茶水送到温容手上:“师父,漱口。”
温容接过茶水,漱口间再度看向桌山的小菜。虽说当日收澹麟为徒时便已说过,他们二人大约同岁,不必太拘师徒之礼,但澹麟却格外尊师重道,日日奉茶不说,洗衣做饭更是一把好手。
她转眼看向墙角的木盆,盆中正泡着她的袍子。
温容多看了一眼,青色的外袍下飘着一件月白的裹肚,上绣的嫩绿竹叶已被水湿透。她险些被茶水呛到,猛地咳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就见裹肚旁还飘有一件裆裤,裆裤上月水的血丝将水微微染红,她又咳了一声,将茶杯放到桌上。
“师父,怎么了?”
澹麟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木盆。见温容的神情,他不由得皱起眉,忙走到木盆前,弯腰就要去捞盆中的裹肚:“师父,我忘了你贴身衣裳要单独洗我,我煮完粥便洗。”
“……不必,你……你往后只洗外袍就可以了,”温容深吸一口气,似乎胸内涨着一口气,“不必连裹肚和裆裤也洗了。”
听到这话,澹麟面上神情微微一变,他垂下眼去,声音也弱了几分。
“师父,我天资愚钝,师父是嫌我连件衣裳也洗不好。”
温容坐到桌前,轻轻揉揉额角:“……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说还未说完,抬眼就瞧见澹麟的望过来的目光。
也不知他这对眼睛怎么长的,总是含着水一般明亮。此刻他双眼如湖水清澈,让人看着就心软。她声音一停,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低头拿起了筷子:“罢了,你愿意洗就洗吧。”
吃过早饭后,门前便已有人等候。
见温容与澹麟出门,门前的男人忙拱手到:“仙长有礼,小人自镇上董府来,近日管家。主家的小娘子近日茶饭不思,白日神志不清,入夜又夜夜嚎叫,不似常人之状。主家遣小人请仙长前去镇上看一看,小娘子年方二八,若这样耗下去,怕是要没命了。”
这样的事温容已处理过多次,因此并没有多问,只点点头:“有劳管家带路。”
城镇离碧霞村不远,晌午正是热闹时候,街上茶肆楼阁林立。温容跟随男人进入一条小巷,只见眼前宅院粉墙黛瓦,道旁两株高槐与飞檐平齐,窗边翠帘高卷。大门正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迎黛楼”三个字。
澹麟微微低头:“师父,这似乎不像寻常宅院。”
温容自然也看出这并非寻常宅院,她并未吭声,跟着男人走入院内。‘
一楼上的方桌上正聚满了茶客,见男人带着温容进门,一道道目光便投到温容身上。戏台对面的茶客正喝着茶,见温容进门,眼睛便瞪圆了,一把拉过男人的衣袖:“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可是你们的新人九天仙女一般,你从哪里带来的?有没有恩客?”
还不待管家说话,澹麟已经挡到了温容身前,他拇指顶开剑鞘,闪着寒光的剑身向前飞去,直直地悬在男人颈侧。楼内一时寂静,澹麟面色骤然阴沉,抬眼瞧着茶客,剑尖在他颈间微颤:“你敢再说一遍?”
管家慌忙抬手:“不知者无罪,郎君莫怪,郎君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