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听寒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缥缈白雾:“警察不能左右法官审理案件,我们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多帮一点。这么晚了,快回去吧,希希该想爸爸了,我再检查一遍笔录就走。”

何敬走后徐听寒回到办公室,桌子上的文件很薄,他却没有打开的力气。

下午警察抵达现场时救护车也刚到,正在搬运伤者。运到救护车的路途上,被害人的一条胳膊从担架上垂落,滴滴鲜红的血顺着手腕蜿蜒,汇聚到指尖,再重重砸在地面上。医生将他的手臂放回身体旁,可在刚经过的路上,血迹斑斑,仿佛元日时分轰响后残败破裂的鞭炮纸,有明显到几乎笔直的炮捻。

团团血痕在露天广场上盛开,那种与死亡咫尺之遥的恐怖气息让人只一眼就觉心惊。

徐听寒不晕血,可下午站在广场上,听觉、视觉和嗅觉都那样鲜明,四周的哭喊声吵闹声伴随热气灌进他的耳道,将他的头都要撑破开。他看着伤员被抬进救护车,很久才能拔动几乎要扎进地里的腿,绕着成河的血流前进,执行警察该尽的义务。

哭声太吵太响,血太红太腥,指挥时太忙,不适感还能被压制,现在四周沉静无人,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永远忘不掉的晚上

许久未犯的偏头痛又开始作祟,从左侧额角开始,密密蔓延,像是极速扩张的蛛网,包裹徐听寒头脑,打乱每根神经。他捂着头,急喘着掏出手机,视野已经开始模糊。

他想和安尧说话,哪怕听安尧骂他,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但看到屏幕顶端的时间,徐听寒还是没有点开和安尧的聊天框。很晚了,安尧应该已经睡了,而他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回到他和安尧的家,然后就可以抱住他,用毫无间隔空隙的肢体接触找回残破的神智。

徐听寒尝试回忆警局的心理疏导课程上老师教过的可以缓解焦虑紧张情绪的手段,按压了几个穴位,打开布丁和安尧的合照放在面前,随着按揉缓缓吐息。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照片里的漂亮小狗和微笑的年轻男人,终于头才没那么痛,喘不上气的感觉明显减弱。

幸好来得及赶上了末班地铁。二十分钟后徐听寒站在家门口,按下指纹锁。伴随冷气一并涌出的是淡淡的栀子香,还有清爽的海盐味道。安尧换了玄关处的香薰,扩香石也变了颜色。客厅的灯是关着的,只有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悄然透出幽幽暗光,被灯罩笼成昏黄静谧的温馨格调。沙发上,安尧侧躺着,微卷的黑发蓬松,从抱枕间露出些痕踪。

布丁不在家,估计是安尧将布丁送到郑女士那边了,偶尔老两口会把布丁接过去玩两天,像带孙子一样照顾。徐听寒没穿拖鞋踩在地板上,慢慢走近安尧。沙发边的长绒地毯上倒着一本书,估计是安尧看困了,书就直接从手里滑了下去。

徐听寒跪在沙发侧边,低头将鼻尖埋进安尧发丝和抱枕堆积的空间。他克制着慢慢吸气,又很小声地说话,怕吵醒安尧:“傻老婆,不知道盖个被子睡,空调吹久了多冷啊。”

微弱气流侵扰间,安尧在沙发上蹭了蹭,举起手向后摸到徐听寒的脸:“回来了?”

徐听寒悄悄调整转动角度,让嘴唇贴在安尧手心里吻了吻:“嗯,我抱你回去睡。”

他不费力地抱起安尧向卧室走,将安尧放到床上,替他拢好被子。一路上徐听寒都没开灯,因为对家里的布局很熟悉,没有撞到任何障碍。放到床上的安尧没有乱动,将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呼吸声就又渐渐平稳。

徐听寒没急着去洗澡,去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了会儿。他视力很好,在只剩噪点的漆黑环境中也看得见安尧,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因为日常相处的记忆太深,很快又变得清晰。窝在沙发上的安尧很瘦,缩起来的身形也不算大,四面都环着抱枕,像是十分缺少安全感,必须要靠这些东西防御未知的伤害。

他不在家的时候,有多少次,安尧是这样在沙发上睡着的呢?

毕业后的第一年,徐听寒进入西平分局刑警队,安尧在滨城大学读研。那一年徐听寒很少休息,刚来的新人就是不停地学习、办案。那年五月份滨城发生了全国知名的连环抢劫杀人案,主犯白某逃到外地,在当时的刑警队长带领下,徐听寒和警队其他同事去白某躲藏的山村,在当地警方配合下蹲了三天才抓到人。

白某之前就有案底,十年前第一次在莱城被抓时甚至伤了一位前来抓捕的警察。他在滨城犯的三起案件被害人全都死亡,没留活口。徐听寒刚成为刑警,经验不足,说完全不害怕是假话。可每晚他和安尧通电话时都告诉安尧“一切都好”“我没事”,为了哄安尧开心,不让他不安,徐听寒偷偷背了很多冷笑话,当作是自己想到的讲给安尧听。

安尧听后没有笑得前仰后合,神色只能称得上正常。徐听寒以为是自己的幽默技巧太低下,或者复述的效果太差,但安尧又告诉他“很好笑”。

抓获白某后,徐听寒回滨城那天,明明是工作日,安尧居然没去学校。他在徐听寒租的房子门口等他,进屋后在那个不算大的沙发上抱着徐听寒沉默了很久。

他坐在徐听寒腿上,脸埋在徐听寒胸前,任凭徐听寒怎么逗他哄他都没说半个字。

再抬头时,徐听寒看见安尧的眼眶是红的,细长的眼型配上湿红的眼圈,眼尾都耷拉下来,委屈而可怜。徐听寒抱紧安尧,听见安尧轻弱的呼吸声,听见彼此隔着衣物不算明显的心跳声,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会不会每次他出差办案时,安尧都是这样害怕呢?

徐听寒再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后悔。为什么要和安尧赌气?明明知道安尧有可能吃不饱睡不好,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逃离?他不喜欢听安尧说“分手”或“离婚”,可就算安尧言出必行,真的不要徐听寒了,徐听寒就能不再爱他吗?

结婚前郑爱华女士曾和徐听寒说过,安尧有一点点怕黑。徐听寒记住了,在装修时保证每个房间都有至少两个光源,一盏强光一盏柔光。可电流通过灯丝产生的光线真的驱散了安尧的恐惧吗?他在楼下坐着时看见的每晚十点准时熄灯的卧室里,安尧睡的好吗?

哪怕只有一点不好的可能,他也希望那是假的。

不知道看了多久,徐听寒摸黑去洗了澡。回到卧室时安尧翻了个身,察觉到他上床后很自然地向他靠近,头贴在徐听寒胸肌上。他好像是说了声“好久呀”,但因为太困,每个字说的都不算清晰,含糊着带了点黏意既像撒娇又像温存。

直到现在,抱着安尧躺在床上,见到下午那起凶案后徐听寒起伏不安的心绪才真正平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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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警官:内疚/难受/内牛满面?????

大家总说遥遥会训狗,其实遥遥自己不这么觉得,因为遥遥觉得如果自己是训狗大师的话老公应该更听话更乖be like大号布丁但事实显然没有遥遥想的那么美好。。老公还是不听话。。嗯嗯。。

感谢素素素陌子、天赐小鱼、很困的冬瓜汤、遨游小果、tuncoco、暮眠、一筐蛋饼的打赏????感谢所有宝宝的点赞收藏和评论????

10点

谁与我远远地漫步云端

假期安尧一般会八点起床,前提是徐听寒不折腾他。而徐听寒一般会在七点半出门上班,两个人不太能碰得到。从恋爱初期起他们就不是话很多的情侣,结婚后更是不会每天有三百句情话说给对方听,微信和电话里聊的最多的是几点下班和今天吃什么。

但安尧感觉这样还不错。徐听寒真要他说太多感性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有时安尧会反思,自己这样不常表达是不是不好,甜言蜜语在感情生活里并不是不重要的组成部分,徐听寒会不会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

可徐听寒从来没这样要求过安尧。他会说很多遍“爱”,却很少会让安尧说。在生活中的种种小事上徐听寒经常会做的比安尧想要的好很多倍,好到安尧会很怀疑徐听寒究竟看上他什么,才会选择和他这样有些无趣的人恋爱结婚。

如果让安尧来客观评价的话,无论徐听寒和谁结婚,都能把日子过得很好。而正相反,在安尧最初版本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结婚”这个选项。

要是徐听寒能在吵架的时候能多听听安尧的诉求就更好了。安尧一面吃徐听寒不知道几点爬起来熬的粥一面想。粥的温度正合适,入口的糯度香味都很好,安尧不自觉多吃了些,将徐听寒煮的明显多于安尧日常食量的鱼片粥都喝掉了。

刚将碗放进洗碗机,徐听寒消息又到了。【吃饭了吗?看看空碗,老婆。】

安尧拍了台面上还没刷的锅,【很好喝,但下次不要起这么早煮了,你可以多睡会儿。】

【你喜欢吃我就喜欢做,宝宝,请假的事我已经和局长说了,他给假了,时间是这周五到这周日,那周四下班我们就走。攻略我已经看好了,你把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就可以。】

徐听寒像是不放心,又和安尧确认一遍。【没耽误你工作吧,遥遥?要是学校那边有安排,我们就在市内玩,不去莱城了。】

【不会,学校那边没什么事。】

下周院里有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院长希望安尧能参与筹备,除此之外没有必须要做的紧要工作。学生的论文昨天安尧已经改好两篇,还差一篇,今天就能看完。仔细算来已经很久没和徐听寒出门旅游了,前几次的出行计划都会被突发事件打乱,没有人会在假期和旅行到来前不期待,安尧也不能例外。

布丁这周都待在安尧父母家。老两口原本是想把布丁要去陪着玩几天,现在正好能帮忙在安尧和徐听寒不在的时候照顾布丁。安尧周三拿了布丁的狗粮和玩具送过去,在楼下挥别布丁时安尧着实依依不舍了一阵,布丁也一直望着安尧,圆圆的黑眼睛瞧着安尧离开的方向。

安尧回了两次头就不敢再看了,很快地跑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上车后心口依然酸涩。

养宠物是甜蜜的烦恼,付出爱的同时会得到爱,享受宠物的陪伴也意味着要尽到照顾宠物的义务,如果是认真尽职的主人,养育宠物所需要的心血不比养小孩少。安尧理解为什么徐听寒那天回家时嘴里说的是“看布丁”,因为如果离家出走的是他,他也会这样,最多三天就会偷偷跑回来看布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