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威胁安尧,更想不出该用什么听起来很可怕的条件才能阻拦安尧的一意孤行,干脆闭上眼向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遥遥,你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我不会害你,你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算我求你了老婆…”
“可是这个项目我觉得很重要,丛曲市的政府部门联系过我们,听说我们最快小下半年能去帮忙都非常激动,他们的助农惠农活动搞了好几年,可是村子定位不明确,经济发展始终受限。村民们很需要我们的意见,而且我为它筹备了很久,如果只是因为安全问题,我不愿意这样轻易放弃。”安尧在聊及专业相关的评论时总是态度坚定,“听寒,除非你有更重要的、我一定不能去的理由,否则我一定要去。”
徐听寒错过了安尧眸中赤诚发亮的闪光,他不知道这一秒的安尧是以怎样期待的表情凝视他,想要听见徐听寒说出那个或许被他猜到过却无从证实的真相。
可是徐听寒喉结滚动两下,将全部坦诚和真挚收回,他死性不改地又以默不作声回应安尧,仿佛只要躲避的时间够久,就可以逃避事实,逃避隐藏在美好婚姻表象下坑洼不平的果核般的污秽。粉饰太平的假象曾经令安尧愿意得过且过,但现在,有过沟通缺位的先例,安尧不会再放任徐听寒敷衍了事。
“徐听寒,你答应我的事都做得很好,唯独我要你对我有话直说,对我真诚这点,你总是做的太差。我们在一起快八年,十月份要过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我想就算是教布丁,这么长时间也该教会了。这半年我们太容易吵架,可吵来吵去,好像都是因为这几件小事。听寒,如果你始终什么都不说,我会很累。”安尧站起来,走到徐听寒正对面扳起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我知道你爱我,可爱不能覆盖生活中的所有问题,过日子需要磨合,可你总在我预料不到的地方拒绝我。”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说什么,才能让你真的放下所有心结。藏着掖着的婚姻生活过起来很没意思,你只会搪塞我,找些似是而非的理由试图应付我,听寒,我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老公。我想…应该暂停一段时间,一切都是。”
安尧转身去衣帽间推出他出差用的行李箱,将绿色的硬壳22寸箱展开铺在地面上,还未装入衣物黑色内衬瞬间占满卧室通往客厅的过道。徐听寒立刻站起来,几步冲到安尧面前:“遥遥,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走,不许走!”
他无比幼稚又笨拙地想要将行李箱合拢,几乎是跪在地上用上半身挡住空荡的储物空间,安尧没有管他,回到衣柜里拿了些衣服简单叠叠,放在旁边的地板上:“我后天要出差,本来是要去三天,但是我不想等到后天走,也不会在原定的日期回来。等你想好了,决定要说了或者要改了再联系我,听寒,既然你不想聊也不想吵,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辞,态度甚至算得上恳切,徐听寒却惊出半身冷汗。他走的时候安尧也是这种心情吗?这半年他们究竟在彼此心上捅了多少刀,留下多少痊愈了但摸得出形状的疤痕?他从来没有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只好试图将自己缩进行李箱,像巨大的玩具熊般瞪大眼睛求着安尧,想用这种方式逼最心软的安尧不要以这种方式处罚他。
但安尧只是轻轻叹口气,“听寒,家里有三个箱子,你不可能同时都躺进去。更何况我还可以买新的,我想走有一百种方法,你拦不住我的。”
徐听寒脑中闪过太多片段碎片,要像曾经计划过的那样将安尧捆起来丢进别墅吗?别墅在市郊,不是这几年最新开发的全市闻名的别墅区,安尧父母不会想到,同事也更猜不到他和安尧在那里…他是警察,近水楼台先得月,灯下黑或许能瞒天过海一段时间,但到不得不日日相对,惨烈折磨到至死方休的那时,遥遥还会原谅他吗?
安尧是老徐之外第一个真正接纳徐听寒,对徐听寒说“爱”的人。他不该让所有一切都变得像是可笑的错误。遥遥是他至高无上的珍宝,不该毁在他手里。
安尧被这样的拉扯磨的没了脾气,只有疲倦。他见徐听寒不肯挪开位置让他装行李箱,正打算站起来去拿新箱子,却看徐听寒将脸埋进手心,用力搓了两把。
他坐起来,留在安尧身边,看他一件件将衣物装好。他的头快低到地上,庞大身躯缩起,像是被放掉气,抽干压瘪的气球。他的肩膀在轻轻抖动,可他没有再阻止安尧。
安尧拿了大部分夏装和几件秋装,能够现买的物品,诸如洗护套装和贴身衣物他一概没装,打算用酒店的或临时购入。装到最后行李箱一角还留有不大不小的空间,足够再放些零碎物件,安尧却钻进书房,抱出用来装徐听寒写给他信件的木箱,将所有信都理好,信封安稳地嵌在狭小空间里。
徐听寒的心却像被剜掉一块同样大小的血肉。心脏怎么可以那么痛?怎么可以感受不到一点还活在世上的证据?安尧合拢箱子发出的“嘀嗒”声比躺在病床上停止呼吸后仪器发出的警报声还刺耳,徐听寒不会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出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接近“痛彻心扉”这种形容。
安尧做的对,他想,就该用同样的方式责罚自己。他先做过吵架后丢安尧在家这种坏事,安尧原谅了他,可他还在利用安尧的退让善良让安尧伤心。他根本不配被称作是安尧最忠诚的护卫,最贴心的恋人,他真的是教养不熟的野狗。
可他没办法说出口。理由,实情,若是他做得好心理准备,不会苦苦纠缠迷惘到今天。他是该相信安尧永远不会放弃或离开的,可他从来都不敢。
徐听寒是没得到过爱,只会盲目照搬照抄其他地方学来的爱的公式的胆小鬼。安尧是他全部感情的投注,他中了这世上最大最宝贵的一张彩券,除了安尧,除了安尧的爱徐听寒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需要。但他的爱不够纯粹,不够简单,他不够干净,不够完美。
安尧将行李箱抬起,身上的衣服还是今天穿的那套,他摸了摸徐听寒的头:“保重。”
离开时安尧没有回头,徐听寒也不想让安尧看清他红到发烫的眼圈。眼泪在听见关门声时没有预兆的掉落,徐听寒看不清路,凭借记忆摸进衣帽间,翻乱叠放整齐的衣物抽出安尧的衣服盖在头上。
透明的无色泪滴沾在白色衬衫上,渐渐浮出淡灰色的洇痕。
32点
请在哔一声之后对空气唉声叹气
学术会议的举办地定在国内一座知名旅游城市,到会的同行很多,有些在学界颇有声望的前辈也受邀而来作了报告。和安尧同行的有四五位同事,因为安尧暂时没有招生资格,没带学生,其他老师都带了一位或两位学生参会。
会议持续三天,第一天上午开幕,第一天下午及第二天全天各个分会场按主题进行报告会。安尧最想要听的是第二天晚饭前最后一场,由他非常尊敬的来自首都大学的许教授做的关于民生政策的报告,内容详实,分析了政策走向,也兼顾了实践案例的引用,对安尧自己的项目设计启发很大。
会议结束时安尧由副院长带着上前,既为社交也为咨询,简单与许教授聊了聊他们学院这两年发表的文章、承担的科研任务、申请的基金课题。
“我们学院今年也有定点援助项目,大概率会去墨阳市,在C省,和你们要去的地方毗邻,两个地方在政策落实、居民生活发展上应该有共性,我们到时候可以聊聊,互相提提建议。这几年是关键,有人说我们这帮人做项目是噱头,都是为了名声和捞钱,我不这么想。改造建设新农村,创建新产业体系是不简单,但能够帮到有需要的人,我们的工作就值得。”许教授端起茶杯喝水,又问安尧:“你们是打算十月份就进村?待到年底?我听说冬天那边不暖和,要注意保暖啊。”
副院长笑着替他答道:“暂时是这样决定的,具体的工作安排我们还得商量,也可能等明年三月开春暖和了再去考察。”
安尧静静站着,不太能做出适当的反应。感谢副院长让他免于不知所措的无奈境况,能多点时间用于反复思考与徐听寒的争吵。
如果徐听寒能在决定的日期前告诉他真正的理由,安尧就马上打报告暂停项目推进;可如果徐听寒宁死不屈,很有骨气地忍到最后一刻,安尧其实很纠结要不要冒着家庭破裂的风险执着探寻未知的真相。做项目固然重要,可徐听寒与他的事业不该是对或错。是与非的关系。
他们都要留在安尧的生活中,被安尧精心保护与照料。他们都是安尧人生中必不可缺的部分,拼图无论少了哪片都不完整,只是徐听寒更特殊,他是最中心的最色彩斑斓的一块,在安尧的评价标准内绝大部分事情都不如徐听寒重要,都会在优先级上为徐听寒让路。
许教授和副院长又聊了几句业内近期的趣事,晚饭时间,三人共同前往酒店餐厅用餐。路上许教授问了安尧入职后承担了哪些工作任务,安尧一一作答。许教授显然对丛曲市平那村的调研项目兴趣斐然,颇有兴致地问安尧:“当时怎么想到要去这里考察的?是认识这边的人吗?”
“应该算认识,不过他可能已经搬出来很久了。”安尧这样回答。
如果在提出要去调研时,安尧的怀疑刚萌生不久,在徐听寒接连两次剧烈的反对后,安尧的疑虑已经加深到了迫切需要解决的程度。可惜徐听寒暂时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计划,安尧只好忍耐与等待。
他在滨城的酒店住了一晚,次日与同事共同来这边开会。直到目前,徐听寒都没有过分地骚扰安尧,否则安尧是绝对要气到拉黑他的。徐听寒很像蜗牛,偶尔探出触角试探般询问安尧在忙什么,得不到回答时又会变的谨慎犹疑,消失不长不短的时间再用更客套的语气与安尧对话,求他回答。
安尧只在每天晚上问他一句:“想好了吗?”
徐听寒会自动屏蔽过滤这条消息,若无其事地在那之后碎碎念,发来很多毫无意义的废话。安尧有很少的一点猜测,徐听寒是不是知道安尧在给他机会,也知道这样的机会或许某日会彻底消失,却还是保守地、以柔软包裹强硬地抛弃这样诱人的机会,文不对题地用收效甚微的方式道歉?
安尧没办法轻易谅解他,更不会这样放过他。
他们的问题不是季节性的流感,每当来临时吃上几片药、挂上几瓶水就能万事大吉恢复如初,他们的问题是随创口渗入皮肉的剧毒,发展不算快,困扰程度没有感冒带来的高烧严重,可若再不治疗,他们的婚姻就会被侵蚀到分崩离析。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刮骨疗毒的地步,安尧不能再睁眼说瞎话,装作毫无察觉。
会议在第三天上午结束,学院给老师同学们定了午后的机票,十二点从酒店包车出发。安尧却没和同行的人共同回滨城,而是改签了一张高铁票,目的地是莱城。
他有预感徐听寒会查他的行程表,猜他坐哪班飞机。原本计划乘坐的班机落地滨城时,安尧刚在预订的酒店办好check in,拖着行李走到电梯门口就看见几分钟前徐听寒发来的消息:“遥遥,我在出口等你。”
过了十分钟安尧才回他:“我没回滨城,你别等了,回家吧。”
几天来徐听寒第一次急到给安尧拨电话,挂一通打来一通,安尧不胜其扰,将手机倒扣放在房间里的书桌上,换上睡衣去洗漱。洗完澡他将准备好的床单铺到床上,套好枕套,埋在已经淡到快要闻不出来的属于他们家的气味闭上眼,想要小睡片刻。
情况已经如实传达给徐听寒,他打再多电话安尧都不会退让。如果靠纠缠、祈求就能解决婚姻中所有的问题,那这段婚姻关系毫无疑问并不健康。安尧必须要暂时离开徐听寒,督促他们看清彼此,更看懂自己。
可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徐听寒与布丁。
徐听寒完美拿捏他的心理,发了很多小狗缩在狗窝的照片给安尧。每张照片上的布丁都很忧郁,蓬蓬的毛有些干枯,始终垂头丧气,安尧觉得它永远在皱眉。连安尧给它买的发声玩具它都不玩,只将头搭在两只小小的前爪上发呆。
昨晚徐听寒发来布丁躺在他身边睡觉的照片,小狗很没安全感地整只蜷缩着,只露出尖尖的小耳朵。
【它想你想的都哭了,我也是。遥遥,什么时候回家?】
安尧握着手机偷偷掉了几滴眼泪。光是想到不吃不喝睡不好的小狗,安尧就像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吸入肺中的空气像是改变形状,成了有锋利边缘的固体,割断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