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晚上泡澡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别墅里的一大家子人,卫燎在她可以躲起来。但如今卫燎……

卫燎……

她不敢再往下想,她这一生唯一宽慰自己的本事,就是不能想。

若是想的多了,怕早已发疯。

像娘那样……

娘……

用浴室接入的分机拨出去,才响了两声,就传来姨夫的洪亮声音:“喂?”

“是我,三月……”

话还没有说完,第一句话就说:“三月,你太不懂事。”

“再不好也是你妈妈,百善孝为先,连孝敬父母都做不到,还是人吗?”

三月月没有出声,浴缸不远处是一个巴洛克风格镜子,缠枝纹的镶边,镜子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水滴滑落条条的湿漉痕迹,仿佛看到波浪,时间的长河流淌,自己的影也是微弱模糊,似末路的人鱼公主。

多么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如果不算姨夫母亲自幼就在六个儿女中最不喜欢他,家族的生意变着法的帮三儿子将他踢出去,结婚的小房子转而给了女儿,他和小姨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在租来的房子里,煤气中毒送进医院急救,后来全靠小姨的敢打敢拼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所以姨夫母亲瘫痪后,除去每月分摊五十元生活费和吃喝,他从来不去探望。据说他的母亲死在不孝的女儿家,为了防止大小便失溺,从来吃不饱饿的直啃光了被角,死时身上还带着干涸的粪渍。而姨夫最大的孝心就是大把大把的冥纸。

后来,电话转接到外婆手里,颤巍巍的声音说:“谁也不如娘好,有娘就有主心骨。”

那是听了一千边的老故事,自幼父母双亡的外婆,寄养亲戚家,一言一行皆要看人脸色,亲戚的女儿笑着对年幼的外婆说:“我是骑马坐轿修来的福,有爹有娘。”

外婆说到动情时,已带了哭音。三月只觉得慢慢窒息,像是谁用一根针筒插进肺里,一点一点抽干空气。

原来,她是修来的福气。

然后,母亲的声音传来:“你总觉得我不好,那你是不是要记我一辈子?!”

母亲的遣词造句总是那么精准,‘你觉得’、‘记’而不是恨和痛苦。

后来,电话又传到姨夫的手里,仍旧是洪亮的声音:“卫燎出事我们知道,现在来安排我们住在另一栋别墅,接我们整天玩的人,说他们是姓褚的派来。姨夫劝你一句,卫燎的事到底没个定论,别急在一时抛清,跟人家挨一挨,等有个定论,再做别的打算,这样既不会落人口实,说得好听些,也是共患难的了。”

浴室里没有开空调,窗户大敞,微风仿佛天空的均匀呼吸,拂过窗帘浴帘,拂过浴缸水面。

三月不记得何时搁下电话,她只是觉得足以让人窒息的苦闷压迫着她,完完全全地压倒了她,迫着她一直下沉,下沉。

浴缸很深,泡泡挨挨挤挤地,厚厚一层如同卡布奇诺的浮沫。她潜在浴缸的底部,透过层层霓虹的泡沫,仿佛处在海市蜃楼似的虚幻中,灵魂脱窍的轻盈,再没有痛苦的轻。多么奇妙,再没有窒息,就这样静静地,忘记一切,只要这样静静地,就可以解脱一切,并不是一种错觉,不是吗?

气憋得久了,神智有些恍惚。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的呼唤:“十五……十五……”

那声音在她已经昏蒙蒙的世界里,如一簇跳耀的火焰,灼烧的她噌地从水底窜出来。

她呛出一口水,心脏像被一只手蓦然抓紧,伏在浴缸边沿咳嗽。

她以为是激烈的声音,可回荡在偌大的室内,不过惨惨的几声。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叩了几下,周周的声音传来:“快换衣服,我带你去见他。”

将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自浴室出来,匆匆穿好衣服,三月想了再三,还是发出一条短信,“谢谢你帮我照顾家人,呆久了就太过于麻烦你,让他们回家吧。”

没多久被她设为震动模式的手机,屏幕一闪,信息回复过来:“你在哪?”三月搁下手机,和周周出门上车,再没理会他。

没想到过了片刻,褚颍川又发过来一条信息,但这次只有张字符表情

……(>_<)……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幽默,三月几乎忍不住笑,然而却落下两滴水珠,她自己也唬了一跳。伸手去拭,才发觉头发上的水都没有干,大滴大滴的水珠,自睫毛上滑落。

绷着脸开车的周周,横了一眼:“这时候你还能笑出来,真是没心没肺。”

三月不去理会她,只拿出化妆镜。一面放大的水银镜子里,昨天她画了妆,兰蔻的睫毛膏,顶顶好的防水,到现在仍旧纤长浓密,活像两把小小的扇,忽闪出覆着水的膜。

车子左转右转,好一会儿功夫才停在一栋黄砖二层楼前。大约是解放前古旧的宅邸,严密的专人看守,但想必得到指示,对周周和三月一路放行。

廊道里倒是空荡荡的,偌大的寂静无声,沿着过道向前走,只听见她们的缓慢的脚步在回荡。夏天的夜晚应该是沉闷的,可一股陈年累月积攒下的阴寒暮气,就沿着三月手臂慢慢爬上来,刺得蹦出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

太阴了。

三月这么想着,周周已停在了一楼尽头亮着灯的门前。

周周急匆匆推开门后,别人或许觉察不出来,但三月跨入门便觉得,并不朝阳的房间,闷热又潮湿,关节与关节的缝隙好似被注入凉水,酸涨的疼痛。

卫燎坐在桌前,背对她们,大约以为是检查组的某人,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低垂着头,摆弄桌上的几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极有耐心的一节一节的罗列起来,已经形成金字塔的雏形。

周周愣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三月就长长叹出一口气。

卫燎手里的一枝烟就落错位置,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顷刻倒塌。卫燎仿佛不觉得,站起来转过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翻只有在文革电影中才见到的椅子,“哐啷”的一声,响砸在水泥地面上。

三月讷讷地看着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周周率先打破沉寂,喝骂:“他们就给你这烟?!他妈的!”刀子似的眼又扫到卫燎空无一物的手腕,忍不住瞪圆了问:“你的陀飞轮手表呢!”

“我需要打电话,周周。”

卫燎腕上惯常戴的陀飞轮,雅典牌子的“成吉思汗”,全球限量不过三十块,格调高档的同时,也昂贵至极,但他已经必须去换得几个电话的机会……

周周气得转身推门出去:“你等着!”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卫燎没有说话,半晌后曲起手指,弹在三月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