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神经一直处于极端绷紧的状态。看到那只眼睛时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一只眼睛,等反应过来,刚抬起头又觉得眼前一黑,硬生生在那待了十几秒才看清楚东西。
而那只眼睛仍然不偏不倚,在前方朦胧的雾气中与我对视。
它不动,我反而冷静了下来。仔细一看,那好像是个洞口,洞中有金属制品,那一抹反光,在某个角度看上去确实如同一枚惨白的瞳孔。
这样就挺好的,如果每次都能有这种运气的话,我都不敢想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小男孩。或许现在我应该为了找工作而发愁,而不是整天想那些死不死的晦气东西。
说实话,这样的洞里出现这样的金属其实也不太正常,不过我见到的不正常的东西太多了,当时大脑完全屏蔽了一切怀疑的可能,只是松了口气,绕开洞口继续向前。
约莫走了有五十来米,眼前的雾气消散了大半,视野终于开阔了一些,我终于能大致看见这片树林的全部轮廓。
前方全部都是树,那些白桦树影影绰绰,根根笔直,加上雾气萦绕,后面的树如同前面的树留下的重影,似乎能够看清,又似乎根本没办法完全看清楚,像是被反复压缩的垃圾画质图片,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并且,我并没有真正绕开那个洞口,它还在我斜前方不远的位置,死死地盯着我。
大概是雾影响了我对方向的把握,本来我是想向着离洞口更远的地方走的,却发现效果不明显,那一点银白色仍然在洞中,钝钝地闪了一下,
要过去看一眼吗?
我当时确实有一番心理斗争,这一切就像某种自由度极高的游戏,有的时候某些隐藏成就就是需要乱逛才能解锁的。特别是它简直像一个程序员刻意设计的提醒,就出现在你的面前,即便你想绕过去也会反复提示你它的存在。但这很明显又不是什么单纯的游戏游戏,因为这次会真的出人命,我不太敢冒这个险。
同时这四周又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如果里面有什么关键的解题信息导致影响我之后的游戏流程,让我再回来找这个地方,在一片茫茫大雾中,我估计会很难找到。
这样想着,我在内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凑近了一点。
和我刚才瞄到的一样,那确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隆起的小山洞。和鼠洞不同,这个洞大太多了,洞口更宽,开口处类似眼睛的形状。洞内空间很大,刚才让我认错了的闪光,竟然是一个金属制成的把手。
是一架自行车的把手。
这里面有半架陷在土里的自行车。
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能超出我的想象,我连做梦都不敢梦草原的地洞里出现一架自行车这种倒反天罡的事情。但细想来又觉得这似乎也还能接受,至少自行车没有跳出来干我的意思。
洞看上去很普通,车其实也是,唯一一个特点大概是看上去比较新,车身喷了那种很流行的红黑火焰配色,不是我们小时候的那种老式单车,看上去蛮潮流,像是年轻男孩会喜欢的款式。不过车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也很难判断主人是谁。
是死了、失踪了还是好端端的,只有他的车遭此横祸?我不知道,这里的事情一向没有答案。
我稍微对车主人同病相怜了几秒,尽管这个洞口的大小让我觉得十分安全,隔绝了我和自行车发生冲突的可能,我也没有胆大包天到伸手进去拽,只是看了几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等到再往前走差不多一百米,我已经快到了白桦林的边缘。在朦胧的雾气中,前方白桦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一个相当规整的影子出现在笔直的树木线条之间。
如果我不是真的精神病,那我可能会怀疑我现在疯了。但是我是真的精神病,现在感觉也只是微疯,这一切只是单纯的无法解释而已,甚至可以说荒诞得正常。
我前面的是一栋房子。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美国的电视剧和电影,一些有钱人喜欢在放假的时候到森林里去度假,或者一些有隐居需求的职业,比如艺术家、作家之类的会选择直接住在森林里。
他们的房子一般都又大又漂亮,还有那种特别大特别好看的全景玻璃落地窗。外面一阵风吹过,高大的树木随风摇动,光看着就觉得特别的放松。
我在看的时候是有几分羡慕在,直到我高中读的学校有一座后山,晚上的时候有巴掌大的山蚊子停在教学楼窗口外,拍窗户都不下去,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住在这种地方的想法了。
我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房子竟然是在草原上。这座房子完全就是我在电影里见到的那样。三层小楼,落地窗擦得晶亮,整体建筑设计感十足,外骨架似乎是那种金属质感的,一看就特别贵的样子,与周围的环境也非常搭配,可以直接拍张照用在杂志封面上的程度。
如果它没出现在草原上的话,我真的会站在这里,甚至走过去欣赏一下。
这件事不是我说能解释清楚就能解释清楚的。目前出现的无论是自行车还是大房子都简直荒谬绝伦,再怎么牵强附会都没办法把我现在的处境和这些东西联系到一起。
时空融合又不是中美合作,相隔一个太平洋的事物出现在这里简直太离谱了。乃至于它带给我的比起恐惧,更像是一种无语,一种过于超出认知导致强烈反差所引发的语塞感。
彻底疯了,我想,那座破山彻底疯了。
我站在这栋房子前看了一会,心如止水。这里看起来太过于生活化,并不能勾起人内心深处的那种难以想象的恐惧。这里连链接二楼铁楼梯的把手锈迹都那么自然,绝不是什么荒废已久的地方,反而恰恰相反,它像一幅技巧高超的油画,一眼就能看出作者想要展现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作品。
但我没有挪动脚步,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虽然这段旅途看上去度日如年,我自觉也有了一些改变,如同刚刚初入职场两个月的新人发现自己对工作上手了一些,处于焦虑感逐渐减退了不少的状态。
但经验这种动作终归还是需要非常客观的时间积累,我没有时间积累,即便在高强度的锻炼下我对恐惧稍有脱敏,等到真正需要我做出决策的时候,我又马上会废掉,变成只会打电话摇人的菜鸡。
我现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甚至我不知道我上一步走的对不对。如果离开浓雾才是错误的怎么办?或者离开原地就是错误的?我没有百度也查不了,情况向来很糟糕,而我勉强积攒来的勇气也即将消耗殆尽。
每当这个时候,才是绝望真正开始发芽的时候。
我一直都很喜欢疑神疑鬼,站在房子前不到一分钟,我就感觉到一阵非常有森林气味的风吹向我的脸和脖子。这阵风比我想象中的要凉,它似乎钻进了我的衣服里,直接吹透了我厚厚的冲锋衣,冻得我抖了一下。
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衣服里,而那阵寒意很快就过去了,却又有什么东西已经出现。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怀疑,转而盯着前方。
有什么活了过来。
这种感觉像我小的时候调节收音机玩,拧动旋钮的过程中慢慢靠近恰当的波段,人类千里之外的声音会一点点逐渐固定下来,自沙沙声中收聚成线,变得更加清晰动听。
眼前的房子和树给了我一样的感受,它们被调节到了恰当的波段,从朦胧的死物到终于对接成功后清晰展现的画面,从那一阵风开始,声音、气味,所有能被人所感受到的都变成了现实。
我闻到了真正的森林的味道,枯败而略带潮湿的泥土气息,风吹过枝叶间的浓厚绿意。枝头开始有虫鸣和鸟的轻吟,刚刚这里明明寂静得让人心慌,现在所有的声音都齐齐涌出,连我脚下树叶碎裂声都变得更加清晰可闻了。
刚才的一切像一幅画,它现在正在一点一点,变作现实。
我立马开始往后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还以为自己不害怕是因为练出来了,结果只是因为我的大脑先我一步判断出那只是“画”,我并不会为此遭到伤害。
而现在,它开始意识到这些诡异的存在都是真的了。
恐惧缓缓地蔓延上来,像一根往嵴柱关节上按的手指头,让我的每个骨缝都开始战栗,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不对劲…不对劲…
我回头跑了几步,面前浓厚成一堵墙的雾气让我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转回头来,那栋房子越来越鲜明,越来越真实,甚至颜色都比刚才要亮了很多。
我无法形容这种感受,一个人绝对能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在看电视里的海还是正站在海边,直到刚才我还只是在看电视,而现在我却站在了没有任何缘由出现的海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