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轩堂内热闹之极,已是来了七八家的夫人小姐,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一眼看过来,全是和娘家宣平侯府沾亲带故的人家,而出面应酬的,就是自家大嫂宣平侯夫人罗氏,围在罗氏左右的二人,一个是罗氏的亲妹妹,其夫家是辅国将军府,虽说也是勋贵,不过却是个没实权的。

另一个是衡国公府的三夫人洪刘氏,算得是来客人唯一从国公府里出来的,只是还是不能与李妙人所邀的那两位凉国公府的嫡小姐相提并论,因为衡国公府三房是庶房,那位洪三老爷也没什么出息,白身一个,全靠依附兄长衡国公过活,打理着衡国公府的庶务,说是老爷,其实跟个大管事没什么区别,连带着这位三夫人刘氏也没什么地位。虽说没地位,但刘氏长袖善舞,与许多勋贵人家的夫人都交好,也最是爱凑热闹的一个人,所以但有宴请聚会,她大多不会缺席,罗氏想着要给女儿撑门面,就给她下了帖子,请不到衡国公府嫡房的夫人小姐,能请到庶房的夫人小姐也行,怎么说都是国公府的,面子上好看些。

申氏进来,身后是十个年纪在五至十五岁之间的女孩儿,即便是丫环们没进来,只跟进了三四个老成的仆妇,这么一群也足够引人注目,别人家过来,顶多带着两三个姐儿就差不多了,这一下子涌进来十个,可不招人眼,原本热闹的说笑声都为之一静。

罗氏却是笑了,忙起身相迎,拉了申氏的手回座,只向洪刘氏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奶奶,忠毅伯夫人。”

洪刘氏倒是头一回见申氏,不过彼此都听说过,忙上前见礼,虽她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可架不住申氏是正经的伯夫人,男人出息,官阶虽不高,却实权在握,洪刘氏性子圆滑善舞,也无诰命在身,自然不敢跟申氏摆什么国公府的架子。

申氏打量洪刘氏几眼,才回了礼,那边申宝娟已经过来,笑嘻嘻的给申氏见礼,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拉了苏元芳的手道:“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怎么才来,咱们那边说话去。”

夫人们聚在一堆,小姐们自然也凑在一处,各自说笑。

苏元芳为难,道:“我还不曾给舅母见礼呢。”

罗氏笑道:“免了免了,一家人不必拘礼。”顿一顿,又看向苏元芳后面的一群女孩儿,“你们都随宝姐儿说话去,不必拘束。”

话虽如此,申氏仍是让女孩儿们给在座的夫人们见了礼,方让申宝娟把人带走。

罗氏笑吟吟的,此时才指着裘慎的背影,道:“这便是你们府上大姑奶奶的千金?倒是生得肖母,小小年纪,已是明艳照人。”

申氏淡淡一笑,道:“性情也与我家小姑肖似。”

罗氏听了,便知自家小姑是十分不喜这女孩儿了,便道:“总是个没了爹的可怜孩子,你是舅母,能照应的便照应着。”

忠毅伯太夫人还在,即使不喜欢也别落了口舌,坏了自己的名声还要拖累儿女,总归是个没爹的孩子,生得好又如何,将来造化有限,妨碍不着什么。罗氏这是熟知申氏心胸狭隘的性子,所以暗暗提点一句。

申氏饮了一口井水镇过的酸梅汤,用帕子拭拭嘴角,仍是淡淡一笑,道:“我晓得,我女儿有的,她都有。”

面子活谁都会做,至于里子嘛,好坏就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

洪刘氏是极机变的人,听这姑嫂的对话,已是隐约有了端倪,悄悄多打量了裘慎几眼。

裘慎不曾察觉,倒是裘怫无意间瞥到了,心念一转,便猜出多半是罗氏与申氏说了什么,才引起了这位洪三夫人的注意,于是轻轻拉了一下裘慎的衣袖,待裘慎向她望来,才轻轻往申氏那边飘了个眼神。

裘慎便也跟着望过去,申氏还在与罗氏说话,并没有注意这边,倒是正好跟那位三夫人洪刘氏的目光对上,裘慎便微微一福,动作很轻,除了裘怫,旁边几个苏家的女孩儿和裘怡都不曾察觉。

洪刘氏眼神一亮,她在衡国公府内地位不高,可在外头,还还是堂堂的洪三夫人,见过的千金娇女不知凡几,却少有像裘慎这样兼具明艳与端庄的,即便有,也是年长一些,至少也十三四岁了,十岁以下的女孩儿,终究是孩子天性更多些,稚气活泼,尚不懂得收敛和稳重。

虽说丧了父亲,但母亲毕竟是伯府嫡女,得太夫人疼爱,听说与兄长感情又好,小小年纪便如此明艳端庄,长大了必然更是了得,洪刘氏心下盘算着,她的次子洪熹今年十岁,与这女孩儿倒是年纪相仿,若是求娶此女,便也间接与忠毅伯府成为姻亲,很是划算,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忠毅伯苏长英颇得重用,如今虽才是个五品的吏部郎中,但她前些时候听自家老爷提过,说吏部尚书年迈体弱,在年底之前多半会告老乞骸,如无意外,继任者就在左右两位侍郎里头挑。

那么毫无疑问,最迟至明年初吏部就会空出一个侍郎之位,但凡有资格竞争的官员,如今都是摩拳擦掌,八仙过海各展所能,苏长英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本身资历够,为人也精明能干,又熟悉吏部事务,而且同时兼具勋贵与文官的身份,在外面的名声也不错,文官们不排斥他,勋贵们也希望在吏部能有个大权在握的自己人,可谓是要背景有背景,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脉有人脉,只要苏长英自己不犯浑,上位的机会非常大。眼下苏长英还不到四十,这个年纪在官场大有可为,哪怕是运道欠佳从此以后寸步未进,堂堂侍郎也是个不小的官。

洪刘氏虽是女子,却也有份野心,不甘心三房永远依附在嫡房之下,想要分府自立,自家老爷是指望不上了,唯有两个儿子还能指望一下,只是长子洪烈不是读书的料,跟他爹一样胸无大志,唯次子洪熹,自小聪颖,启蒙时便屡受蒙师称赞,进学后更是勤奋,洪刘氏便将一腔心血全洒在次子身上,次子将来肯定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如果能有个吏部侍郎的岳父,必然如虎添翼,可惜他一个庶房嫡次子,想娶苏长英的嫡女还不够格,而庶女的话,洪刘氏自己也不乐意,与其娶一个庶女,还不如求娶裘慎,嫡出,品貌不差,是苏长英嫡亲的外甥女儿,娘亲舅大,只要常走动,亲娘舅也不比岳丈差什么。

这么一想,洪刘氏看裘慎的目光就越是眼热,可惜裘慎还在孝期,眼下不是登门提亲的时候,再者,年纪毕竟还小,再观察观察也无妨。

第十二章落水

裘慎并不知才见了自己一面,那位洪三夫人就已经打算得那么长远,此时她与裘怫双双坐在角落,虽说随后又陆续进来了几家夫人小姐,使得轩厅中更加热闹,可她们左右并无人凑过来,显得十分冷清。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初时还是有几个娇女见她们姐妹面生,倒是聊了几句,只是很快就不再理会,原因有二,一是因为申宝娟刻意冷落了她们,而申宝娟会如此,自然是因为苏元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申氏不喜苏氏,苏元芳自然就厌恶裘慎和另两个便宜表妹,刻意要在这场合中给裘慎一个难堪。那些娇娇女们多与申宝娟相熟,见主人冷落,她们自然是向着申宝娟的,便跟着冷落裘慎姐妹了。

第二个原因却在裘慎和裘怫自身,君不见裘怡也一样受冷落,可这个姐儿惯是会讨人喜欢的,场中她年纪最小,容貌生得好,腆着笑脸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捏捏,又是个自来熟,人家不理她,她也能与人说得热闹,都是小女孩儿,多说上几句,总会有一二句回应,你来我往,很快就熟了,便是再想冷落也不行。

裘慎自持身份,旁人不理她,她也不去主动讨好,裘怫是跟着嫡姐有样学样,两姐妹一般的端坐如松,仪态庄重,不像参加聚会,倒像参加祭祀似的,便更没有人肯理会她们了,本来天儿就热,大家出来便是想放松放松的,谁肯端着架子,累不累啊,就算屋里摆了好几个冰盆,又有丫环站在角落里举着长扇造风,也架不住会累得冒汗。

却不知这正是裘慎想要的,身在孝期,本不当出来参加聚会宴饮,只是苏氏被太夫人说动,又兼以为她年纪小,无碍大妨,所以让她来了。只裘慎却是不肯放纵自己违礼的,即使是不得已来了,却也不愿享乐欢笑,因此刻意作出庄重穆然之姿,隐约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裘慎独善己身,却并没有约束两个庶妹与她一般,见裘怡与人言笑无忌,她也不管,裘怫与她有样学样,她也不赞,多一个眼神也不曾给。

裘怫也不以为意,嫡姐的脾气禀性她早就清楚,捧着丫环送上来的酸梅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挺自得其乐。她坐的位置好,正斜对着一面窗,窗口半开透风,顺带就能欣赏到盛开的荷花,有白有粉,沐着日光像是会闪光似的。

还有一艘小舟穿梭在荷叶间,摇橹的是个和尚,船中摆着一张短脚茶案,两个少年对坐品茗,身后各自站着一个清秀小厮撑伞遮阳,很是惬意的模样,然后便见其中一个少年突然伸手折了一枝半开粉莲,那摇橹的和尚有些不满,不知说了什么,那折花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顺风传了过来,正说笑的女孩儿们都愣了一下,胆小的只在心中嘀咕何人这般无礼,胆大的却已经凑到了窗边向外望去,便听一个女孩儿惊呼道:“是那位京中独秀国公爷啊。”

“咦?真的吗?”

呼啦啦一阵动静,在场十个女孩儿中,倒有八个全围到了窗外,伸脖探脑向那边看去。

因小小年纪就封了爵,又深得帝宠,加之生得玉面如敷粉,名中又有个秀字,京中有好事者,便给郑秀起了个雅号,称作独秀国公,意为在京中各名门贵公子中,这位小爷一枝独秀。

独秀国公年纪小,名气大,京中女孩儿们大抵都听闻过,只见过他的不多,偏今日在场有个女孩儿是认得他的,冷不丁叫了出来,可不引起其他女孩儿们的好奇心,轰然围观,便是有几个端坐不动的,也不过是生性矜持,不好意思罢了,其实心中也是好奇之极。

这一看,却看出事来,却见后面忽忽的又追过来一只小舟,摇橹的是个妇人,站在舟中的却是个打扮较好的绿裙丫环,对着那两个少年福了福礼,也不知说了什么,一会儿,两只小舟便调转方向一前一后的往斜对岸一处水榭去了。

“定是李妙人那贱人将他们截走了。”

申宝娟看得清楚,那处水榭便是李妙人今日赏荷的场所,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被截,再过片刻,独秀国公的小舟就会靠近她们这边,到时正好能请那两个少年请过来,哪怕说不上话,多瞧几眼也是好的。

女孩儿们都有些泄气,听了申宝娟的话,有志一同的声讨起李妙人来,这边动静大了些,便惊动了那边的夫人们,罗氏派了丫环过来一问,也有些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嘱咐女孩儿们安静些。

然而申宝娟却是分外的不甘心,便拉了苏元芳和苏承芳两个,跑到罗氏身边左磨右蹭,说是想乘舟亲自采几枝莲献给几位夫人们。

罗氏吃不过她的死缠硬磨,加之又有几个娇娇女过来凑趣,也想一起去采莲,便安排了四五只小舟,载了十几个女孩儿钻入了荷叶中,这其中也有裘慎三姐妹。

裘慎自是不愿去的,只是申氏开了口,让苏元芳带上她们仨姐妹,长辈有命,她一个小辈可以心里有意见,嘴上却绝不能拒绝的。不过一个长辈,见不得小辈在那里独善其身,亲自命小辈去玩乐,有意无意的要坏小辈的名声,这心眼手段也够不上台面的。

暗含着几分鄙夷,裘慎带了两个庶妹上了小舟,得盛家的也跟了过去,为防意外,还特地向罗氏讨了两个会水的婆子跟着。小舟才多大,三个小的加上三个大人,再加上一个撑伞的丫环和摇橹的仆妇,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苏家其他女孩儿也想来,却让申氏给拦下了,只说小舟不够数,等苏元芳裘慎她们玩过一圈回来,再让她们轮流登舟游玩。瞬间就给裘慎三姐妹拉足了仇恨,凭什么投奔来的表小姐可以先登舟去玩,她们这些正经的伯府千金却反而要落到她们后面。

不提这些苏家女孩儿们心中是如何想,裘怫却是挺自在,她便是这性子,不管什么情境下,都能给自己找些乐子,外面虽不如屋里凉快,可碧绿的荷叶,粉白的荷花,却也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裘慎仍是一副不苟言笑之态,裘怫便也不好将心中的自在表露出来,她俩个如此,独独闷坏了裘怡,再怎么活泼好动,碰上两个不应和她的姐姐,也没半点法儿,只好东瞅西看,看到喜欢的花朵儿,就让仆妇把小舟摇过去采摘,不多一会儿,倒是采了两朵半开莲朵儿,一粉一白十分好看,还要再摘时,斜地里又穿出来一舟,上头一个皮肤微黑相貌庄严的和尚在那里诵经,也不阻她采莲,只是听着经文,却是再让人下不得手。

和尚们还要等着结莲子入药呢,哪肯让人把花朵儿都祸害了,白日里都有和尚在池上巡视,寻常来赏玩的游人摘个一二朵的,他们并不过问,只不许再多摘多了,先是诵经感化,若还有人要辣手摧花的,少不得便要上前劝说,再不听的,便要翻脸。

当然,也无人敢与广安寺的和尚翻脸,广安寺是受皇家供奉的寺院,等闲人是不敢招惹的,而招惹得起的,谁家里还没个莲池,至于要跑到广安寺的地盘上采莲么,因此,一般来说,和尚们只要诵诵经就够了。

裘怡虽然不知这荷池上的规矩,但她极有眼色,见那和尚容色肃穆,便讨好的笑了笑,稚声稚气的道:“大和尚,我们这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