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身上疼得厉害,嘴上却仍不肯服,半泣半诉道:“事情已过了一年余,当日都不曾怪罪元姐儿,如何今日竟要算后帐。那日在东宫里,太子妃分明极喜欢元姐儿,难道是作戏不成。母亲也太过小……小心了!”
她原是要说小人之心,但又恐因语出不敬而再受家法,只得改了口。
但太夫人岂有听不出来的,只眼下没工夫与她计较这点子字眼,只是她的教太夫人气上加气,狠骂道:“我看了你这些年,只道你格局不大,却不想你倒是心大得很,一年余,一年余贵人们就不记得了?太子妃极疼她那幼妹你不知道?早晚都是要出了这口气的,你当我为什么巴巴的把启姐儿送到东宫去,就为了富贵荣华?蠢货,那是替你那好女儿顶罪去的,教太子妃在启姐儿身上发作完了,你那好女儿才能逃得一劫去,如今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上回去了东宫竟没瞧见不成,启姐儿的日子过成那样,明摆着太子妃的气还没出完,你倒好,巴巴的还要把元姐儿送上门去,你你你……气死我也!”
申氏被骂傻了,愣了好半晌,才道:“我瞧启姐儿的日子过得也还好……”
声音越说越低,到底心虚,那日她和小王氏到了东宫,见是见到了苏启芳,只是那憔悴得几乎不成样子的面容,着实让人说不出一个好字,七品的奉仪,住的地方连个像样的杯盏都拿不出来,身边的丫环,竟只有她当初带进去的柳枝和碧绦。看着眼中钉肉中刺的日子过得不好,申氏还高兴了,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但此时因太夫人的话,她脑子猛然一清,启姐儿的模样儿换成了自己的元姐儿,顿时全身都冷颤起来。
不成,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元姐儿也变成那样子,拼死也不会。
第一百一十五章退而求次
太夫人瞧着她明白过来的模样,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的脑子从不用在正经地方,一天到晚,竟不知在想些什么,罢了,打今儿起,这府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只回自己的院里,好生清醒清醒,等什么时候真的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到老身跟前来。滚!”
申氏顿时面若死灰,这是连她的管家权都剥夺了,若在平时,她还有底气大闹一场,而现在,却是半点儿争辩的心思都不敢起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起身,连向太夫人行告退礼都忘了,只牵起同样吓得脸色发白的苏元芳,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自己的院子,遣退了所有的下人,申氏才一把抱住苏元芳,放声大哭。
“母亲……娘……娘啊……凭什么,她们凭什么啊……明明就是她们不对……”
苏元芳到这会儿整个人还是懵的,全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脑子里记着太夫人说太子妃还记着艳山园的事儿,她也越想越是委屈,明明当日出丑受辱的人是她,怎么太子妃竟还记恨上她了,这是什么道理?被申氏这么一哭,她的委屈劲也越发的涌上来,跟着哭了起来。
申氏听了女儿委屈的控诉,心里下更加难受,恨恨道:“你说什么?怪只怪,你爹是个没用的东西,爵低官小势弱,拼不过人家,所以人家想怎么踩你就怎么踩你,委屈了你,还要记着你的仇,多早晚还要接着踩你。元姐儿,你听娘说,这府里你是没有指望了,太夫人那老不死的也不肯护着你,见天儿瞧你不顺眼,你就要给娘争气点,别弱了气势,凭我儿这相貌品行,将来必要高高嫁了,到时候借着夫家的权势,再没人给你气受,你也得回娘家来,让娘也沾你的光,威风一把,才好出了这些年来的气!”
苏元芳听到“高高嫁了”,原还委屈得难受,这时又害羞起来,水润的双眼闪动着希翼的光芒,道:“娘心里有打算了么?”
申氏眼神闪烁,拍了拍苏元芳的肩,叫了丫环进来,打水净面,振作了精神,才将女儿拉到了里屋,悄声道:“你大哥与四皇子交好,这是条捷径,娘考虑了许久,以你的身份,若想当四皇子正妃怕有些为难,但若退而求其次,机会应是不小。”
这事儿申氏确实想了许久,只是她原是想着四皇子妃的位置,然而艳山园时,苏元芳出了丑,为避风头,她自然不敢想,且那时已有风声,说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有纳妃之意,只是宫里人嘴严,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眼下只有三皇子妃已经定下了人选,是少府广储司掌事之女。少府是专门给宫中采办各种日常用品用具,说白了,其实就是个顶着官帽的皇商,宫中给三皇子选择皇商之女,摆明了就是不看重他,只能保证这个皇子日后不至于穷得会当裤子,好歹有媳妇的嫁妆在那里撑着,皇商之女嘛,除了嫁妆多还能有哪样教人看得上眼。有了这样的正妃,三皇子注定一辈子就是个富贵闲人的命。
而四皇子妃花落谁家,却一直没有消息,眼瞅着一年都过去了,又一次花朝节都过了,还是没消息,是个人都瞧得出来,宫里这是要给四皇子细细的选,慢慢的挑,必要挑个家世、人品、容貌都上上的人选来当四皇子妃。
申氏早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暗示了苏伯勤许多回,让他在四皇子跟前多说说苏元芳的好话,然而苏伯勤只是不肯,被申氏逼急了,只得无奈道:“那日在艳山园,四皇子都瞧见了。”
一句话就教申氏凉了心,苏元芳出了那么大的丑,四皇子没亲眼瞧见也就罢了,她还能卖个惨说苏元芳是教人陷害了,可亲眼瞧见了苏元芳的丑态,那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原本申氏已经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四皇子再好,她也舍不得教自己的女儿退而求其次的,可……可今日,实在是教她又恨又恼又怨,打消了的念头,竟又冒了出来。皇子按制,应可纳一正二侧,都是能让皇家玉牒的,正妃她不敢想了,侧妃还有指望,儿子与四皇子交好,怎么着,也能让四皇子卖这个情面吧。她倒要看看,女儿成了四皇子侧妃,这府里,还有谁敢动她一根指头。
若太夫人知晓她的想法,只怕会觉得这妇人已经疯了,好好一个嫡生女儿,竟要送去当皇子侧妃,当初太夫人狠下心,把苏启芳送入东宫,那是因苏启芳是庶房庶女,她父亲又是个白身,身份上不能与苏元芳相比,况且东宫也不同于寻常权贵人家,那是储君,日后的天子,天子的妃妾,自不能与寻常权贵人家的侧室相提并论。
以苏家的门第,嫡出女儿是万不用与人为侧室的,再是荣华富贵,也抵不上苏家的脸面门楣,只有那等毫无门风可言、全不知礼仪廉耻的人家,才会将嫡生女儿与人为侧室。若知申氏会动这样的念头,太夫人只怕会恨不得方才直接用家法将这个蠢货给打死。
苏元芳听了申氏的话,先前白煞煞的脸儿,早就转为娇红一片,小心肝儿砰砰乱跳。她不曾见过四皇子,但四皇子曾经到过伯府,下人们总有瞧见了的,私底下难免议论,多是说四皇子生得如何的好,苏元芳即便没有听到,也自有丫环到她耳旁嚼舌根子,她这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听得次数多了,早在心中勾勒出了四皇子翩翩少年的模样,当然,也有说那位荣国公生得比四皇子还更好看,可荣国公的地位,到底不能跟皇子相比,苏元芳心里,终究是对四皇子的憧憬更多些,只是有些话,她只能心中暗想,嘴上却是对谁都不敢言的。
而今申氏竟是将她的心事儿一脑儿的道出来,再再中意不过,只是那句退而求其次到底让人觉得不快,苏元芳一面娇羞,一面却在心中暗暗想着,若让她能见上四皇子一面,凭她的相貌,想来便不用退而求其次了吧。
也不知她是何来的自信,竟是越想越是娇羞,越想越是心儿跳得厉害,到最后,竟只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女儿都听母亲的安排”,就用帕子掩着脸,一溜烟的跑了。
申氏看到女儿娇羞的小模样儿,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顿时乐得不行,心下已是暗暗有了计较,必要促成了这桩美事儿,如了女儿的意,也教自己能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第一百一十六章做客
赵谨不知道申氏母女竟打上了他的主意,当然,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京中,打他主意的人家多了去,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嫌少,这会儿,他正揪着留守荣国公府的长安,问郑秀有没有信回来。
郑秀这一去,已近两个月,人都还没走到雁门关,地皮已经教他刮去了三尺三,要不是皇帝在背后撑得死紧,只怕说他什么的都有,赵谨不免忧心冲冲,就算是替父皇办事,这表弟也为人太实诚了,就不知道迂回点儿,别是跟忠毅伯府的那个实诚人在一起待得久了,郑秀也染上那过于实诚的臭毛病了吧。
信是有的,但长安咬死了说没有,他能说那信中全是让他多盯着忠毅伯府的那个小姑娘,别教人欺负了她去的话吗?长安看完信,当场就烧了,连纸灰都洒进了河水里,就地毁尸灭迹。人家小姑娘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家国公爷想瞧人一眼,都至今未能如愿,只听了小姑娘一把声音就乐得没边儿了,他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厮,上哪儿盯着人家小姑娘去,真要盯上了,回头国公爷回来了,头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
赵谨从长安的嘴里死活掏不出一句话来,无可奈何的把人挥退了,回身折了枝柳,恨恨的甩了几下,道:“没良心的小混蛋。”
他这里整天替郑秀担忧来担忧去,结果那小混蛋飞到了外头去就野了心,全然不知道写信回来安慰人心,也不知道父皇那里,是不是一样的待遇。
当皇帝的,待遇当然不一样,延丰帝是每隔五日就能收到郑秀的密信,其实说密折更恰当一点,因为郑秀就是以臣下的口吻,认认真真的向皇帝汇报他这一路的见闻,以及收了多少礼,刮了多少地皮,后头还付上了礼单和送礼人的名单,至于那些礼,自然早交给皇帝的心腹带去了江南购粮去了。
皇帝每回都想从密信里找出点不那么官方的字眼,却是回回失望,气得他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臭小子”,等到皇帝知道,太后已经收到了郑秀至少五封私信时,那满心的酸味儿,简直可以直接就着吃一碗白饭了。
太后看到皇帝每回来自己宫中请安时,都是一张幽怨脸,心中暗暗好笑,就故意叫人拿了郑信的私信读给皇帝听,听得郑秀信中总不忘问太后安,问皇帝安,问皇后安,问赵谨哥儿几个的好,皇帝就越发的情绪低落。他是皇帝啊,问安居然也不是独一份儿,老娘老妻儿子都跟他并列,心好痛,还有谁比他更疼宠那臭小子吗,有吗?
但皇帝这口老干醋并没有喝多久,就被郑秀遇刺的消息给吓得什么酸味儿都顾不上了,当天,赵谨就受命,领了四位御医直奔衡县,郑秀就是在衡县的县门口被人行刺的,据说伤得不轻,现在已经被衡县县令接入了县衙。
这消息传入京中的时候,被皇帝压下了,没有第一时间传扬开来,因此京中除了某些消息极其灵通的人家,大多数都还不知情,该干嘛的继续干嘛,苏氏便在这时候,收到了旧日闺中密友的回信。
只收到一封,回信的是一位御史之妻郭武氏。说起这郭武氏,她原是一位五品将军之女,其父曾经在老忠毅伯的帐下待过几年,那位将军的夫人是个极善交际的人,因此便巴结上了太夫人,讨了太夫人的喜欢,将郭武氏送进伯府,陪着还在闺中的苏氏上了两年闺学,后来其父调任他军,郭武氏也就没再进伯府里,但苏氏喜她爽朗活泼,依旧与她书信不断,但凡有个集会什么的,也都会叫上她。
再后来,苏氏嫁了位探花郎,郭武氏也嫁给了一位七品文官,只不过那官儿比她年长许多,原配病亡,留下了一儿一女,郭武氏嫁过去做的是继室和后母,日子颇不好过,还曾私下向苏氏哭诉过,苏氏也没少劝慰她。好在老夫少妻,那老夫对少妻多少有几分回护之心,熬过初初几年的苦日子,郭武氏的日子倒是越过越顺了,那官儿在御史台也一路往上爬,终于在去年升任正四品的御史中丞,郭武氏也得了个四品诰命,整个人都美滋滋的,收到了苏氏的信后,她思及往日情谊,倒也没多想,当时就写了回信,信中热情爽朗一如往日,倒教苏氏感慨了好一阵子。
于是你来我往的,一连数封信后,郭武氏就忍不住邀苏氏上她府里玩儿。这正如苏氏所愿,立刻就答应了,约定好了日子。
正是春光灿烂的时节,苏氏让三姐妹都换上了新裁的春裳,轻薄鲜艳的衣料,因着得体的剪裁以及庄重的款式,完全不会让年少的女孩因之而轻浮,恰相反,更衬出了她们的朝气蓬勃。
苏氏看着自家三个女儿打扮一新的俏模样儿,多日来,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母亲,我们都准备好了。”
裘慎眉目间也有着因苏氏的欢喜而诞生的喜悦,她今日穿了一身红底牡丹纹襦裙,外头罩的是绣百蝶的广袖纱裳,行动间,裙摆微扬,纱裳轻飘,蝶舞花颤,已经开始显露女子婀娜身姿的少女,就像行走在花丛中,美好得教人心醉。
“去上房向太夫人问安,然后咱们就出门去。”苏氏取下帕子,按了按突然间有些酸涩的眼角,缓缓道。
因提到太夫人,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裘慎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然后扶着苏氏的手,出了雍容院。
裘怫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说话,像往日一样,安静的跟在长姐的身后。她今日穿的也是新裳,只不像裘慎那样的抢眼,也不像裘怡身上那一袭绣满了紫藤花的黄底襦裙那样的清丽鲜活,她挑的是一身浅蓝色襦裙,除了边边角角上绣了零星的吉祥纹饰,再无其他,瞧着素净极了。只是出门做客,太过素净了也不好,所以挑选罩衫的时候,她便择了一件粉紫色绣桃花纹的,衬着她姣好清丽的眉眼,便有了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娇美,只是习惯了木讷的表情,却是败笔,令她看着便少了许多灵气,因而伯府里有人私底下将这位表姑娘称作“木头美人”,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五官生得再好,没有灵气,便也只是个长了皮肉的木头,裘慎明艳端庄,裘怡娇俏可人,伯府里的人一致认为雍容院的三位表姑娘,以容貌而论,排行居二的那位,实是只能末座相陪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真性情
走了两步,裘怫就感觉到袖子被拉了两下,一回头,就见裘怡白嫩嫩的小脸儿冲着她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着前面的嫡母长姐看了看,问道:“二姐,出什么事了?”
之前的事,苏氏没提,裘慎和裘怫也很有默契的没提,所以裘怡还不知道太夫人曾经打过裘慎的主意的事,纵是她在这府里消息再灵通,可到底悟性差了点,不能像裘怫那样,从一点细微之处就能窥到大问题。但裘怡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或者换说个说法,她是很懂得察颜观色的,这一点,大抵是随了云姨娘,毕竟云姨娘是丫环出身,这大半辈子都靠着察颜观色过日子。苏氏和裘慎只是略有些不自在,便让她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