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怫顺势笑着坐下,道:“可真真是长姐的贴心人儿,长姐这儿话音都还没落呢,她们便都准备齐全了,可怜我身边那两个,实是粗笨得只晓得自个儿玩,竟教我没面子了。”
被她拎出来作对比的静女和葛覃,站在她的身后,一个温柔的笑,一个憨憨的笑,全不在意。
裘慎被裘怫故作哀怨的语气逗乐了,道:“我虽舍不得魏紫和玉板,但谁教你是我妹妹呢,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你喜欢她们,今儿便教她们到你屋里伺候去,静女和葛覃留下来伺候我,反正我也不嫌她们粗笨。”
裘怫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乐意,就怕她们俩个要哭鼻子啊。”下巴对着静女和葛覃的方向抬了抬,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儿。
静女倒也罢了,葛覃却是极配合的抽抽鼻子,拿帕子捂了脸,声音颤颤道:“姑娘啊……我的姑娘啊……”
声儿没敢高,怕吵到了苏氏,但那股委屈伤心的味儿是出来了,结果被魏紫抬手抽走了帕子,就瞧见她哪里是装哭,分明是笑得打颤呢。
第一百一十章后来没了
这一下子,满屋子人全让她逗乐了,偏又得憋着不能大声笑,玉板扶着椅背揉着肚子,好半晌缓过劲来,指着葛覃道:“快快把她打出去,再教她在这屋里待着,回头咱们个个都得吃挂落。”
说着,自己便先动手,推着葛覃出屋,魏紫也假模假样的来帮忙,葛覃便忙不迭的招呼静女,道:“姐姐快救我!”
静女看看裘怫,这才凑上前去,四个丫环挤一块儿,半扭半玩闹的出门去了,屋里只剩下裘怫和裘慎二人。
“你这丫头,小时候看着笨笨憨憨的,不想竟是个开心果,难为你竟将她调教出来。”裘慎吃了口茶,笑着道。
“她呀,面儿憨,心里精,长姐可别被她骗了,这丫头狡猾着呢,是一天不教训,就敢上房揭瓦的主儿。”裘怫抓了一把瓜子儿,一边剥一边揭葛覃的老底。
姐儿俩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磕牙,然后裘怫就顺势跟裘慎倒苦水,说了一通葛覃平日里干的糟心事,什么给猫喂水结果把水盆子打翻了弄湿了一地,忘了给猫梳毛,结果猫毛满屋子乱飞等等,最最可恨的是,方才给猫剪指甲,不留神让猫给跳到了茶几上,将茶壶给打翻了,茶水流了满桌面,裘怫刚看了一半放在茶几上的书就这么被打湿,好几页的纸面全糊了,教她一个故事才看了一半,竟不知后续,抓心挠肺的坐不住,才到裘慎这儿来打发时间。
裘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如了裘怫的意,顺口问道:“什么样儿的故事,竟教你这样牵肠挂肚的,你素来不好闲话的,都开始可着劲儿的编排你的丫环了。”
“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只是不知什么人写的一篇游记,里头记载了他路过的一处镇上极有名望的某户乡绅家中发生的事,颇有些警醒人心的意思,我瞧着有些描述竟有些害怕,故而打算缓缓再看,不想竟教一只猫给毁了书,不知下文如何,实是有些不安心罢了。”裘怫缓缓道。
“不如说来我听听,倒也好与你分析分析。”裘慎心里沉了沉,知道裘怫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裘怫捧着茶盏吃了两口润喉,才又继续道:“这故事起头儿,说是乡绅家有个女儿,嫁了个秀才,可谁曾想,秀才命短,一病没了,这女儿也是痴心人,伤心之下,竟剃了发出家做姑子去了,膝下独一个千金,托给了乡绅家养育,连秀才家的家财,也一并托了去,只说每年取出一百五十两作那千金日常吃穿用度,另取五十两算是千金孝敬外祖父外祖母的,除开这些花费之外,秀才家的田地铺面每年收的租利,都白送给乡绅家,那田和铺,将来都充了千金的嫁妆。”
“那做母亲的也忒的狠心了,竟就这样丢下女儿了。”裘慎叹息,少不得要联想到自家身上,然后凝神继续听裘怫说书。
“这日子起初倒也还安详,没几年,千金长大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乡绅家里就琢磨着,要给这个外孙女儿寻个什么样儿的人家才是好的。乡绅当家的老爷便说,她父亲是个秀才,自然还得在秀才门第里寻,门当户对才是好亲。乡绅夫人却道,从来女要高嫁,她父亲是秀才,自然该往举人门第里去寻。再有那乡绅家的儿子,便是那千金的舅父,却又是一个说法,说这孩子咱们知根知底的,又与他的儿子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感情深厚,不如就留下来当个孙媳妇儿。可她舅母却十分不情愿,觉得她幼时丧父,母亲又撒手不管,嫁妆就那点田和两间小铺子,算不得丰厚,外嫁也就罢了,还能给家中带门亲来,留在家中,自己儿子可就吃大亏了。”
裘慎听她提到说亲,原是有些面红,这说亲不说亲的,哪里是她们女儿家能提起的,因又想着裘怫只是在说书,这才忍了。不想听到后面,她的脸色又渐渐转白。这乡绅一家子,各有各的心思,却没人提到那千金是什么心思。她知道在婚嫁上,女儿家自己是做不得主的,然而听了这些各异的心思,她却是渐渐觉得心里头极不舒服。
“后来呢?”
因裘怫又停下来吃茶,她竟忍不住,鬼使神差的追问了一句。无他,实在是她对书里的千金,感同身受。
“嗯嗯,后来啊……”裘怫仿佛回想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又道,“书里又说,这乡绅家中阴阳颠倒,妇人说话比男人说话管用,因此乡绅老爷和千金的舅父的意思,便被排除了,乡绅夫人和她舅母联起手来,意图将千金高嫁了,不求为妻,能做个妾也是好的,总归能给家中带了一门好亲来……”
裘慎全身一颤,脸色顿时煞白,失声道:“她、她们……怎有这样狠心的外祖母和舅母?”
“可不是,我看到这里也是又气又恨又心寒,亏得书里还说乡绅夫人和舅母对千金如何如何的好,却原来这好竟是别有所图的……”裘怫与她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道。
裘慎胸口起伏,连吸了好几口气,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又问道:“然后呢,那千金竟是从了不成?”
若是她,宁死也不教那些人如愿的。
“千金哪里肯从,她原就是性情贞烈不肯顺人摆布的,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可是乡绅夫人和舅母实在是阴险歹毒,竟设了计,要坏她名节,逼她相从……”
“太无耻!”裘慎怒极了,“怎能这般欺凌孤女?后来又如何了?”
裘怫摊了摊手,道:“猫儿毁书,后来如何,我竟也不知了。”
裘慎呆了呆,怔怔出神了片刻,终于吁出了一口气,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作不得真的。”
裘怫笑了笑,附和道:“幸好只是个故事,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编出来吓唬咱们这样的没什么见识的女儿家的。”
那个缺德鬼就是你吧。裘慎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没说。她这个妹妹,狐狸一样的心性,可不会没事儿拿故事来吓唬人,她得好好思量才是。
“长姐,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回西厢歇息去吧,这里有我。”裘怫指了指沙漏道。
“也好。”裘慎站起来走了,只是步迈极慢,显然思绪还在那个故事里,没能自拔。
等她终于走了,裘怫才低头叹了口气。她是故意讲得夸张严重了,不如此,不足以警醒长姐,毕竟,长姐是那样的敬重太夫人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领悟
裘慎回了自己的房里,也不说话,只怔怔坐在那里想着这个故事,她的脑子没有裘怫那样的灵活,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小狐狸妹妹特特的跑来与她说这么一通是什么用意,总不会专为了吓唬她而来。
她很耐心的分析这个故事,其中几个关键点拎了出来,其一,那千金无父,有母也等于无母,孤苦零丁,只有一笔算不上多丰厚但每年也能有二三百两出息的嫁妆。其二,便是千金长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她寄居的外祖家,却各有各的心思,竟无一个是真心体谅于她的,境况实是堪怜。而这里头最紧要的、说话最有分量的两个人物,便是她的外祖母与舅母。其三,这故事有头无尾。
如果裘怫的故事是意有指代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那千金指代的就是裘慎了,寄居外祖家,还有外祖母和舅母,只是那个有母等于无母,却对不上,裘慎皱眉想了许久,才隐约有些理解,这个“有母等于无母”,莫非说的是母亲的处境,是了,一定是这样,母亲处境不好,所以才病了这一场,只怪她脑子蠢笨,全然猜不出母亲这病的起因由来,小狐狸妹妹显是看出什么来了,才借着这故事提醒她,那么这故事真正的意思,不在那千金如何,而是告诉她,母亲的病,母亲的离去之心,与太夫人和舅母有干系。
想到这里,裘慎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怎么会呢?太夫人那么疼爱母亲,疼爱她这个外孙女,又怎么会忍心为难母亲,教母亲都不敢在这府里住下去了呢?
“魏紫,你去瞧瞧,母亲屋里现在是谁在侍奉,点妆还是奉衣?瞧清楚了,请了不在屋里侍奉的那位姐姐来我屋里坐坐。”
纵然是不愿相信,但裘慎向来是有主见的,母亲的事,点妆和奉衣必是知晓的,她不必问别人,只问她们二人中的一个,便有数了。
魏紫应了一声,掀了帘子出去,不多一会儿,点妆就跟在后头来了。
“姑娘唤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点妆行了礼,裘慎敬她是母婢,又原是太夫人身边的,因此教她坐了,方道:“我请姐姐来,只有一事要向姐姐请教,那日母亲被外祖母唤了去坐坐,后来又去了三舅母的院里,说了好些时候话,回来时,半路上便有些不好了,你可如实与我说,当时,外祖母、还有三舅母,都与母亲说了些什么?”
其实说的是什么,裘慎早就知道了,但她所知的,与裘怡所知的差不多,都是外头听来的一些言语,真假都闹不清,更何况细节,因此才有一问。
点妆见问的是这个,便有点坐不住,沉默了片刻,才道:“姑娘怎么关心这事起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聊了点家常的话,后来太夫人提起了启大姑娘,说启大姑娘自入了东宫,便毫无音讯,太夫人担心得不行,身子都要垮了,便让咱们家夫人和三夫人一起递了牌子向东宫请见,夫人应了此事,后来便又与三夫人一起商量要将含三姑娘和姑娘一并带去见见世面,都说得好好的,什么不好的话儿也没有,只回来时,夫人突然就晕了一回,然后……姑娘便都知道了。”
裘慎见她说的,与外头的传言有出入,便知传言果是不可信的,可那些话说得有鼻子有眼,显是有人故意误导,不会是大舅母申氏自己干的,申氏没必要坏自己的名声,太夫人……太夫人不是这等人,那就只有三舅母了。
三舅母为何要把事都推到大舅母的头上?莫非这入东宫看望大表姐,果然有什么猫腻在内,三舅母那么精明,这是防患于未然,到时候万一在东宫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好让大舅母来顶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