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这一场接风宴特别的热闹,只是男席与女席是分开的,摆在了两处,所以并没有见到几位老爷。苏氏毕竟是守寡之人,只在席上坐了半个时辰,便带了三个女儿回了雍容院。这一日也确实累了,母女三人很快睡了,倒是都没有认床的毛病,睡得极香。

然而与之相反,寿康宫里,郑秀却是噩梦连连,躺在床上呓语不断,直把上夜的小太监吓得不轻,又不敢去惊动太后,只好把四皇子赵谨从梦乡中挖了出来。

赵谨一听小太监的话,也吓得不轻,这白天里才出了事儿,他还后怕着呢,怎么半夜里又开始闹妖蛾子,这真不是要了他的小命,连衣裳鞋袜都没来得及套上,穿着一身中衣赤着双脚就跑进了郑秀的房间,一眼便见郑秀单薄的身体缩在床上,满身都是冷汗,手足乱颤,却是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拿我的腰牌,把值守的太医叫来……动静小些,别惊了人。”赵谨当机立断。

小太监也不敢耽搁,取了腰牌就猫着腰窜进了夜色里。

不想小太监前脚才走,郑秀后脚就醒了,茫然懵懂的看着赵谨,道:“四哥,你怎么在我房里?”

赵谨气结道:“你要玩死我是不是?”

之前是怎么都叫不醒,这一醒,面色恢复红润,也不乱颤了,表情无辜得简直想让人把他痛揍一顿。

“我又怎么了?”郑秀摸不着头脑,却是觉得身上凉嗖嗖,一摸,吃惊道,“我身上怎么全湿了?”

赵谨叹了口气,道:“不知你方才怎么了,脸色煞白,全身乱颤,冷汗不止,怎么都叫不醒你。”顿了顿,突发奇想,“我瞧你这不像是病了,倒像是中了邪。”

郑秀愣了,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头,迟疑道:“似乎……是做了个梦?”

其实他并无印象,只是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好像应该是个梦。

“噩梦吧。”赵谨啧啧舌,这得多可怕的噩梦才能把郑秀吓成那副鬼样子,怪不得怎么都叫不醒,噩梦难醒嘛。

郑秀又愣了一下,好像是个梦,可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应该是个美梦,沉醉其中不愿醒。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了,给郑秀一搭脉,气血两旺,好得不能再好,还是屁事没有。若不是眼前两个少年都是尊贵得不能再尊贵的人,太医都想质问这俩熊孩子是不是在玩儿他。

虽说赵谨和郑秀都不想惊动太后,见太医诊不出毛病来,仍让他悄悄的回去了,又嘱咐了身边伺候的人不许多嘴,但这里毕竟寿康宫,太后的一亩三分地儿,又哪里真的瞒得过她老人家去,到次日太后醒来后,到底还是知道了,正好赵谨和郑秀去请安,忙把郑秀拉过去看了看,又将太医叫来诊了脉,再三确认真的没有大问题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最近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三灾两难不到头的,吓得人心惊胆颤。”

太后和赵谨不愧是亲祖孙,想一块儿去了,都觉得郑秀这样子,倒跟中邪了一样。

“宛心,去相国寺请圆觉大师来,给阿秀诵三日太平经。”

郑秀一听,脸都绿了,听和尚念上整三日的经,可不得把他闷死,忙道:“姑祖母,不过是做了个梦,哪里就这样邪性了。”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脸上似笑非笑,道:“哀家做主,你只听上三日经便可,若让你皇舅舅来做主……”

郑秀顿时蔫了,若让皇帝去请圆觉大师,那他这个月都别想出宫了。别人只怕圣宠不够,拼命的想搏圣宠,而他的苦恼却是皇帝对他太宠溺了,宠得他只想逃怎么办。

不想圆觉大师正在闭关坐禅,三月不得出关,虽是太后相召,却也不好坏人修行,因此转而请了圆觉大师的师弟明觉大师,这位明觉大师也是名气极盛的高僧,只是性情不如圆觉大师宽和悲悯,轻易不肯为人讲经,一心只在相国寺后山潜修,今日明觉大师肯代替圆觉大师出来,不说太后颇感意外,相国寺里的和尚们也是大为吃惊,都有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错觉。

第九章大师

明觉大师年纪已在五十开外,但面相却显得格外年轻,竟是三十有余四十不到的样子,虽是光头僧袍,然而身材挺拔高大,气质巍峨如山,很有佛门金刚之态。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生得眉清目秀,气质出尘,倒比明觉大师还更有些出家人的感觉。

“这是小徒了缘。”

明觉大师声如洪钟,见太后的眼神在小沙弥身上格外多看了几眼,便介绍了一句,然后看向郑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目光犀利如刀,直看得郑秀背心泛寒,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眼前这个大和尚竟然像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一身的杀气。要不是明觉大师名声在外,他都怀疑这是不是冒牌的假和尚了。

“你我有师徒之缘,今日就随老衲去吧,渡你成佛。”

就在郑秀心里嘀咕不断的时候,明觉大师蓦然又说了一句,当场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傻愣愣的看着这个和尚说不出话来。

“大师,这话从何说起?”

太后也被惊着了,她请明觉大师来是诵经驱邪的,不是要送自家侄外孙出家的,何况荣国公府只这一根独苗,郑秀出家了,岂不是就断了香火传承,这又如何使得,得亏皇帝不在,不然听了这话,非把明觉大师赶出宫去不可,不对,要把皇帝的心肝肉渡去出家,赶出宫去太便宜了,直接砍全家。

若是圆觉大师在这里,大概会说些此子慧根极深与佛有缘云云,但明觉大师性情耿直,也不喜与人打机锋,直挺挺道:“此子虽襁褓失怙,亲缘有碍,然祖荫庇护,天姿绝世,富贵泼天,在野可为千古名士,在朝则列人臣之极,然而盈满则亏,命中有劫……”

太后听到这里,脸色一变,郑秀已经跳了起来,恼道:“胡说八道。”

少年人性情跳脱,这万丈红尘还没滚过几滚,哪里肯吃斋念佛青灯黄卷的敲木鱼去。且年纪小,经事少,全无忌讳,自然对神佛之事全然不信,只觉得是唬人的,因此恼得不行。

“不可对大师无礼。”

太后虽也觉得明觉大师的话不中听,但她却是信佛之人,明觉大师又名声在外,不比圆觉大师差,恰相反,她不止一次听圆觉大师说过,明觉大师的修行更在其之上,不是高一丁半点儿,而是高出许多,若不是明觉大师性情孤直,不喜对外讲经说法,名气还要更大,因此她对明觉大师是半信半疑,不对,应该说是七信三疑,竟是信得更多些。

正想再细问,却见明觉大师瞪起双眼,如怒目金刚之态,对郑秀喝道:“痴儿,你痴愚不堪便也罢了,却还要害我了缘徒儿一世道果,若非为了了缘,你当老衲愿意渡你这痴儿,此时跟老衲走便也罢,否则,老衲今日便送你去见佛祖……”

这哪里是什么佛门高僧,分明是要噬人的狰狞金刚,郑秀自小被皇帝宠着,哪曾见过有人对他如此凶形恶态,又惊又惧之余,天生一股子倔性也被激出来,撸起袖子指着明觉大师道:“哪门子的和尚竟敢对小爷喊打喊杀的,来呀,来呀,小爷皱一下眉头就不姓郑。”

说着,竟然直接扑到明觉大师身上拳打脚踢。

太后和赵谨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哪曾见过说不过两句话就打起来的,尤其一方还是个高僧,一方却是个才十二岁的少年,这打成一团的样子,实在是教人啼笑皆非。

“拉开……还不快拉开他们!”

太后急得不行,只是寿康宫里,近身伺候的都是些宫女嬷嬷,都被吓得不轻,哪里敢上前去,侍卫们守在宫门外,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最后还是赵谨扯着郑秀,了缘小沙弥拖着明觉大师的腰,死活拉扯才把打成一团的二人分开。

“臭小子人不大,手劲儿倒不小。”明觉大师顶着两个乌青眼圈,中气十足的喝骂。

郑秀捂着脑门儿龇牙咧嘴,道:“老秃驴以大欺小不要脸。”他别处没被打着,只被揪着衣领,在脑门儿上足足给敲了九下毛栗,可疼死他了。

了缘小沙弥半捂着脸,清秀的面容皱成一团,他活了十五年,素知自家师父是个没分寸的,往日在相国寺时也就罢了,人人都让着明觉大师几分,只今日最最丢脸了,堂堂一届高僧,跟个孩子打架,这话说出去,能听吗?

“够了。”太后终于怒了,一拍桌案,看看老的,不成体统,看看小的,可怜又可恼,半晌,才没奈何道,“小四,带阿秀去换身衣裳。”

一通打闹,郑秀的衣裳皱巴巴的不能看,倒是明觉大师,虽然落了个乌眼青,僧袍却依旧整洁,太后也是有眼力的人,自然瞧得出,这位不成体统的高僧是手下留情了。

郑秀死死抿着唇,还不服气,却被赵谨求爷爷告奶奶的给劝走。

太后这才命人给明觉大师看座,上茶,道:“大师,阿秀是孩子脾气,您莫与他一般计较。”

转头又命身边的女官宛心取来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