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只为了宁远侯夫人这一点私心欲壑,结果,便又惹出了滔天之浪。
那是在一处宴席上,宁远侯多吃了些酒,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借着酒意装作醉了,总之,他说了些醉话,抱怨了一通至善娘子对外人比夫家亲侄女还好,言外之意,那裘家二姑娘就是个趋炎附势、贪慕富贵的小人。
说的人有意,听的人也有心,便有人故意引着宁远侯夫人说话,竟是套出了许多的话来,只是真真假假的,显然是没人知道了,但又说什么酒后吐真言,总之,便也有人真真假假的信了。
这种编排的话,对裘怫来说,无关痛痒,她是什么样的人,认识她的人自然知道,不认识她的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但架不住有人又去翻旧案啊,把皮秋阳又拖出鞭尸了,结果这些话不免就又传到了刚上任不久的皮七奶奶的耳朵里了。
这位皮七奶奶,家世够高,太子妃精心挑选出来的,家世肯定放在首位,还必须是对东宫有裨益的,容貌也是出挑,太子妃瞅着自家弟弟那出众的模样,怎么也不能挑个容貌太一般的,至于品性问题,老实说,只见了一两回,也就能瞧个大概,一个人的品性不是朝夕相处,哪里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只要没有大问题就过得去了,谁家姑娘不是出嫁前一个模样,出嫁后一个模样,太子妃自己就是过来人,哪有不懂的。
所以这位皮七奶奶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这一点,当真是只有成婚后才能瞧出来,入门短短两个月,皮秋阳身边原本伺候的丫环,就被打发了七七八八,全换上了皮七奶奶带过来的人不说,还都是些相貌寻常的。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再挑起皮秋阳在东宫大门口看着裘怫发呆的事儿来,皮七奶奶可不就要发作。这谣言她在出嫁前就听过一轮,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是皮七奶奶,自然没有发作的由头,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她理直气壮。
所以在有人故意在一次应酬宴席上拿那些编排的话在皮七奶奶跟前说,也不知道本意是想寒掺裘怫,还是想寒掺皮七奶奶的时候,皮七奶奶就当众摔了茶盏,冷冷的道:“不过就是个小门小户的贱人,也值当拿到我跟前来说,也就是骗得了那没爹没娘的荣国公,不然,抬她到我皮府里当个良妾,都算是抬举她。”
不巧的是,这场宴席裘慎也出席了,都是勋贵圈子,谁躲得开谁,只不过她和皮七奶奶不在一席,是有人多嘴把皮七奶奶的话给传了过来,裘慎当场就炸了。
裘慎是个很识大体的人,也是极讲究体面,在外头从来都是端庄大方的,纵然有人当面冒犯了她,她也从来没有失态的与人计较过,但人都是逆鳞,裘慎的逆鳞就是家人,她打从骨子里就护短,皮七奶奶这话委实过分得很,直接就是把裘怫踩在泥里践踏,裘慎怎么能忍。
所以她直直的走到皮七奶奶面前,道:“外头人捕风捉影传了无礼的话,你身为皮家七奶奶,不说帮着澄清,竟还当众诬蔑他人,谁纵的你?谁给你的底气?”
裘慎气场全开,强大的气势衬着她端庄明艳的容貌,整个人就像盛放的牡丹,一花绽,百花黯,全场鸦雀无声。
皮七奶奶被震慑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但她到底也是高门贵女,骨子里的傲气不比任何人少,只退了一步,她就又站住了,反而还又往前了两步,抬起下巴,冷冷道:“怎么,有些人做得,我就说不得?你凭什么出来指责我,谁纵的你,谁给你的底气?”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主人家一看这场面可不得了,这是要闹起来了,赶紧上前打圆场。
“都是误会,有话好好说……”
毕竟是东道,人多势众,一个眼色下去,自然便有人上前帮着拉开了裘慎和皮七奶奶,把她们隔得远远的。
今日的东道主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这宴席是她六十大寿的寿宴,裘慎再生气,总不能搅了别人的寿宴,被拉开后,到底是忍了气,没再追着皮七奶奶不放,倒是皮七奶奶,颇有点不依不挠的劲儿,好在今日与她同来的还有皮府的大奶奶,死活把她按下了,这才算是平息了事态。
但这只是暂时的。
皮七奶奶从来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被人当众指着鼻尖质问生平还是头一遭,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下。裘家又算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凭着三个女儿亲事结得好,一下子在京中就有头有脸了,那个裘怫……她倒要看看,是哪门子的狐狸精。
第二天,皮七奶奶就带了人往流香庵去了,嘴上说是进香还愿,但实际上……当时皮七奶奶说走就走,靖国将军夫人还是在她走之后才听下人来禀报,先还只是恼怒皮七奶奶出门居然没先跟她这个婆婆打招呼,随后才想起皮七奶奶和裘慎在宴席上发生冲突的事情,立刻便道了一声“不好”。
进门两个月,自己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性子,靖国将军夫人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保准是昨儿个受了气,今天就找裘家二姑娘撒气去了,这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外头人听了谣言,不知真假,只等着看热闹呢,皮七奶奶这一去,闹将起来,岂不是坐实了谣言,还让人瞧了笑话去。
更要紧的是,裘家二姑娘是荣国公的未婚妻,皮七奶奶不管不顾的就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荣国公能不气?这个谣言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太子妃当机立断,立刻给皮秋阳订了亲事,又在暗地里压制谣言,这才没有引起荣国公的追究,如今让皮七奶奶一闹大,荣国公怎么可能不追究。
虽然靖国将军府是太子的岳家,但连太子都要甘当大媒的去拉拢荣国公,靖国将军府又怎么惹得起荣国公,别说荣国公,只怕连太子这一关都过不去,裘家二姑娘,可是太子亲自上裘府说媒替荣国公求娶的,皮七奶奶这么干,也是打太子的脸。
真是作孽哦,皮家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靖国将军夫人一边深深的埋怨,一边赶紧叫人备车往流香庵追了过去,只希望能在皮七奶奶闯下大祸前把人追回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狗
最后还是没追上,出城门的时候,靖国将军夫人运气不好,正赶上有人运货入城,几十辆装货的板车堵在城门口接受盘查,使得马车难行,这一耽搁,她怎么也不可能追得上皮七奶奶了。
对于裘怫来说,这是天降横祸,已经过去的事情,被人又翻出来不提,竟还招惹了一口醋缸,真心没有比这更冤的。
皮七奶奶带了好些人气势汹汹而来,裘怫身边才几个人,对上了岂有不吃亏的,但幸运的是,她还有条狗。
一狗顶百妇!
皮七奶奶带的人手再多,也不管个屁用,那些护卫是男人,不能进流香庵,皮七奶奶也不敢强行让他们进来,流香庵毕竟也是受皇家供奉的尼庵,身强体壮的健妇,倒是带了十好几个,可谓是气壮胆雄。可健妇再身强体壮,那也是女人,碰上护山犬这种恶形恶状的恶犬,也得心里犯怵。
所以当这些人跟着皮七奶奶闯进裘怫的院子时,嗅到陌生人气味的护山犬立刻狂吠着从竹丛后头的狗窝里窜了出来,伏身蹬腿,龇牙咧嘴,那经常啃大骨而磨得雪白发亮的犬牙,在阳光下锃亮锃亮。
皮七奶奶尖叫一声,怎么闯进的院门,就怎么逃出了院门,那些健妇们也是脸色发白的往后退,狗见多了,但多是被贵女们抱在怀里的可爱宠物,凶成狼一样的恶狗,高门大院里的仆妇,也是没什么机会见到的。
闻声而出的裘怫一见这情形,也是有些发懵。什么情况?
一通忙乱,好容易拿一根大骨把护山犬引回竹林后头,裘怫才有空儿去探问被吓着的客人,虽然看上去,这些客人更像恶客,但礼不可失,人家既然上门来了,总得请进去坐坐,问明来意,再做应对。
但皮七奶奶被恶犬吓得不轻,更兼丢脸丢到了人前,心中更是恼羞成怒,自然不肯进裘怫的院门,只站在院门上,指着裘怫的鼻子尖就是一通骂。
裘怫被骂得莫名其妙,但想着眼前这贵妇被护山犬吓坏了,便忍着没吭声儿,还想着等骂声停歇的工夫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还有一堆的绣品没完成,哪有闲工夫在这里跟人磨唧。
不想听着听着,就不对了,这都骂的什么话?她什么时候又成狐狸精了?她又去勾引谁了,惹了人家新过门的媳妇跑过来堵门骂街?
难道又是郑秀惹出的桃花债?那也不对啊,眼前这女子明显是新妇装扮,都嫁了人还敢为了郑秀争风吃醋,这是等着夫家休了她吗?
越想越不对头的裘怫,转头就让葛覃把护山犬又牵了出来,皮七奶奶正骂得兴起,一见那狗龇牙咧嘴,顿时吓得失声,连退好几步,把两名健妇推上前挡着。
总算耳朵清净了,裘怫忍住想揉耳根的冲动,对着躲在健妇身后的皮七奶奶半施一礼,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小女何处得罪了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菩萨跟前,咱们且分辩分辩,弄个清楚明白,也莫要耽搁了小女替太后抄经祈福。”
这话软里带硬,裘怫性子虽平和,但并不是软包,皮七奶奶莫名骂上门来,不把话说清楚,她就直接把耽误她为太后抄经祈福的罪名扣死在皮七奶奶的头上。
皮七奶奶被护山犬吓得失声,一时还缓不过气,倒是跟着她来的奶嬷嬷,心疼皮七奶奶被吓惨的样子,腰一挺,离那狗远了几步,才道:“我们姑娘是靖国将军府的七奶奶,今日前来流香庵进香,竟被你养的恶犬惊着,此事,你要给我靖国将军府一个交待。”
竟是倒打一耙。
裘怫好气又好笑,但心里也明白过来,原来是为着外头的谣言来的,这皮七奶奶脑子里装的是水吗?这样没影儿的谣言,信也就信了,竟还找上门来,真心是闹事儿不嫌大啊。皮秋阳那样温文儒秀的少年郎,竟娶了个没有头脑的妻子,真是可惜。
不过,这是个麻烦……裘怫有了捂脸的冲动,流香庵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方才皮七奶奶这么一骂,只怕不知被多少人听了去,又不知有多少人隐在暗中正盯着这里,有心拉皮七奶奶进院子里说,可这女人的气势,早让护山犬吓没了,死活是不敢再踏进院门一步。
“原来是皮七奶奶……”
没奈何,裘怫只能装出一副果然是误会的表情,笑着又福了半礼,道:“七奶奶来进香,想是不熟悉庵里的路,竟错走到精舍这边来了,小女养的这狗十分灵性,遇着陌生之人是会叫的,惊着七奶奶,小女这里给赔不是。观音殿在前头,你们回头直走,顺路拐过两道门就是了,可千万莫再走错了地方。”
废话不多半句,把人打发走为上。至于皮七奶奶骂的那些话,是不能辩的,越辩越黑。这事儿她回头得找郑秀商量商量,看怎么压下去,太子妃那里也得透个气儿,得压着七皮奶奶不能让她再闹。
总之,裘怫越想越是觉得一头的晦气,这事儿真是天降横祸,她和皮秋阳拢共也没见过几回,怎么竟会有这么无稽的谣言传出来,空穴来风,因在哪里?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