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慎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因此心头便又轻松了些,笑道:“如此说来,你兴许不必在庵里待满三年,便能回家了。”
“那不可能,太后的懿旨是明旨,说了三年,就必是三年,纵然是皇后也不可能驳了太后的懿旨。”裘怫打破了裘慎的美好幻想,哪怕皇后现在替她开脱,也只在“抄经祈福”四个字上做文章,歪解了太后的意思,那个“三年”却是实打实的,怎么歪解也歪不过去。
裘慎愣了一会儿,又挤出笑来,柔声道:“三年就三年吧,一晃儿就过去了,正好那时候你及笄,出来便能嫁人了。”说着,她转头叫人抬了两只箱子进来,又道,“这里头是我替你准备的针线和布料,还有绣棚,你虽身在庵中,但得闲时,也要给自己绣些床面枕套什么的,将来添进嫁妆里,可别只顾着跟着姑子们念经诵佛。”
她这个妹妹,打小儿就抄经静心,可别三年下来,真的一心向佛去了。
裘怫:“……”
好吧,不管裘慎操心的方向有多么不正常,这份来自长姐的关爱,裘怫还是感受到了的,于是笑眯眯的收下那两只箱子。
等裘慎走了之后,她打开箱子一瞧,果然是准备得十分齐全,光是绣线就有上百色,绣针也是各种型号都有,剩下的便是清一色的大红布料,有纱有缎有绸有绢,最惹眼的是一匹织暗蝶纹的洒金料,摆明了是给她绣嫁衣的。
打这之后,裘怫就在屋里架起了绣棚,无事的时候就绣两针,只是不让庵里的姑子们知道,不然姑子们诵经念佛,她在给自己绣嫁衣,可不得招人恨嘛。
如是又过了大半个月,苏含芳便真的来了,只是她来时没有摆出太子府的旗号,也没有摆她东宫良媛的排场,只带了两个宫人,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悄没声息的以香客的身份进了流香庵。
她先在庵里烧了一轮香,捐了香油钱替太夫人点了一盏长明灯,诵了十遍往生经,然后才跟姑子打听了裘怫的住处,带着宫人找了过来。
这个时间裘怫正在抄经,听葛覃欢天喜地的来禀说是苏良媛来了,她顿时手一抖,将将抄好的一页经文就废了,却也没什么懊恼,直接把笔一搁,赶紧迎了出去,正好在小天井里迎着了苏启芳。
“大表姐……”脱口唤了一声,想想不对,林嬷嬷盯着呢,裘怫忙又深福一礼,“小女拜见苏良媛。”
“快别多礼了。”苏启芳忙扶起她,笑道,“我便装而来,不欲人知,你还唤我一声表姐便是。”
裘怫这才笑着又唤了一声“大表姐”,将苏启芳请进了屋中,又看跟来的两个宫人,却是面生之极,已不是原本跟在苏启芳身边的绿柳和碧绦。
苏启芳见她打量宫人,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绿柳和碧绦都到了年纪,我不好耽搁她们,早些时候便放她们嫁人了,绿柳回了伯府,由她娘老子安排,碧绦嫁了我手底下一个掌柜,如今已是正经的掌柜娘子,和她当家的一起替我打点铺子。”
裘怫吃了一惊,道:“绿柳回了伯府?什么时候的事?”可别正好撞上伯府里兵荒马乱的时候。
苏启芳道:“去年头上,她家里头早替她寻摸好了人家,回去后不到三个月就嫁出去了。她运气不错,嫁到了外头,如今倒不必受伯府的牵连,只可怜了她老子娘,日子不大好过呢。”
说到这里,她脸色便有些黯然,大抵是想到太夫人过世,而她却不能吊唁,太子还逼着她和伯府断绝关系,实在是令她伤透了心。
裘怫心明如镜,一见苏启芳的神情,便知道这话题不大好,忙便转了语气,道:“可惜我竟不知道此事,不能替她们两个添妆。”一边说一边转头取了两只喜囊过来,道,“这是我闲着无事时绣的,劳大表姐替我送给她们,算我恭喜她们。”
这两只喜囊都是用的大红料子做的,绣的也是莲花与鸳鸯,意头是好的,囊里还塞了几个分量颇重的银锞子,都是百合花和桂圆的形状。
“你有心,我代她们谢了。”苏启芳笑着接过,让宫人收好,然后拉着裘怫的手,“这一回,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再无见天日之时。”
说着,她眼圈便又渐渐红了。
第三百九十章 打听
裘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表姐,伯府如今这样子,不但不能成你的依靠,反而拖累,你在东宫里处境不佳,便不要与太子硬犟,一时低头不算什么,只有你在东宫立稳了,才能帮得到伯府。”
她这次能借势帮到苏启芳,只是偶然,机缘巧合罢了,日后再出事,她纵然有心,亦是无能为力。
苏启芳长叹一声,道:“你说的道理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事到临头,实是忍不住罢了。再者,太夫人是我的祖母,待我素来恩重,她去了,我不能亲往灵堂吊唁,已是大不孝,若连纸钱也不烧一吊,便连人也不是了。”
裘怫听了这话,倒是再不好说什么,要她说,苏启芳也不算做错什么,虽说她在东宫里私自祭拜太夫人,是犯了大忌讳,但若不这样做,一则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二则也落人把柄,将来说起来,她便是个不孝之人,顶着这样的污名儿,还怎么在东宫立足。
世事难两全,苏启芳百般无奈,也只有宁可惹太子不喜,也要成全自己的孝心,保全自己的清名。
“大表姐……”裘怫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入东宫已数年,为何……为何……”
苏启芳见她说话支吾,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只苦笑一声,道:“我何尝不想早日诞下子嗣,只是东宫那地方……”扭过头,神色哀然,“实不是人去的。”
她若膝下有子伴身,纵然犯了大忌讳,太子也会顾及孩子的面子,又哪里会轻易把她送入冷宫,便是禁足恐怕也不会有,毕竟,东宫子嗣稀少,每个子嗣都是宝贵之极。可东宫子嗣为什么稀少?以前她不懂,如今在东宫里待了这几年,躲过了不知多少明枪,却还不知道有多少暗箭没能躲过去,连太子妃至今也只生了一女,便可知想要在东宫诞下子嗣有多艰难。
饶是裘怫再聪慧,毕竟不曾在东宫待过,哪里能体会得到东宫里的危机四伏,只是见了苏启芳这哀然的神色,竟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一时心中难过,竟是再不知说什么好了。
倒是苏启芳这几年来日日这样过着,已是习惯,只哀然片刻,便又笑道:“瞧我,竟惹你难过了,其实这样的日子,过习惯了也没什么,我虽在太子跟前失了宠,但到底位份还在,又有嫁妆铺子支撑,以后我关紧了院门,自己过自己的,倒还清闲。你在庵里也不必替我担忧,倒是你的与荣国公的婚事,还是要好生筹谋,千万不要教那起子小人给坏了去。”
裘怫讶然道:“连大表姐也瞧出是有小人作祟了?”
苏启芳轻笑一声,道:“我在东宫待了几年,怎么着也见识了些人心险恶,打从你与荣国公订亲时起,我就一直忧心有人会眼红你,后来谣言一起,我就道了一声果然。只是当时伯府一团乱,我又……委实是顾不上你,如今倒全赖了你,我才能出来,竟是我十分的对不住你。”
“大表姐别说这样的话,你也有你的难处。”裘怫安慰了一句,然后又笑道,“连大表姐都瞧得出这是有小人作祟,我便放心了。”
苏启芳愣了一会儿,方失笑道:“你这张嘴啊……罢了,我也放心了。”
裘怫的放心,是说连苏启芳这样没有多少心眼的人都能瞧得出外头的谣言是有小人作祟,那么那些心眼多的人就更瞧得出了,所以别看外头谣言满天飞,真信了的人,恐怕不多。这样洗白起来也相对容易得多,毕竟本来就没多少人信嘛。
而苏启芳的放心,则是因为裘怫看得明白,也因为裘怫全无担忧之色,她对这个表妹一向极有信心,既然裘怫都不担心自己的婚事,那么她就也放心了。
苏启芳走时和来时一样,没惊动什么人。裘怫很不舍的一直送她到庵外,这次见了一回,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苏启芳虽说是已经过习惯了在东宫的日子,可是只那么聊聊几句,却道明了她在东宫里的艰难,连想要个子嗣伴身都不可得,岂能让裘怫不为之心酸。
往日苏启芳还有太子的几分恩宠在身,再艰难也不过是那些明枪暗箭,至少衣食上无须忧心,东宫也无人敢轻视她,而今她没了恩宠,又要关紧院门过日子,可想而知东宫里的人会有多怠慢她,纵然她份例不少,又有嫁妆铺子,可总不能想吃点热的好的,次次都要拿银子出去打点吧,往后几十年的日子,都这样过?
她劝苏启芳低头,可苏启芳看着温婉,却自有骨气,竟是劝也劝不得,怎么也不肯割断与伯府的关系。如今,惟有盼着伯府早日平定下来,重新站定脚跟,只要伯府在太子跟前有了价值,苏启芳在东宫里的处境,自然就会跟着转好。
伯府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裘怫写了信去问裘怡,却一直没有回信,过了些日子,倒是裘怡自个儿跑来了。
裘怡本就是个好打听的,只是前段时间裘家自个儿就兵荒马乱的,裘怫又嘱了她不要轻易出门,自然就消息闭塞了。后来苏氏病好了,重新当家理事,裘怡又被苏氏揪着一起儿主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裘怫的事情给刺激到了,苏氏就有了把裘怡当成裘慎一样培养出来的念头,要让这个最跳脱的三女儿也端庄高贵起来,最好是说亲的时候,再许个高门,才能挽回因为谣言而导致裘家名声大跌的影响。
裘怡苦不堪言,也只有每回来看望裘怫才能透口气,这回裘怫来了信,倒让她又逮着出门透气的机会,也是做足了准备,打听好了才来,倒是让裘怫多等了几日。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伯府那起子事,如今也没什么人再提,我又不好往伯府去,打听起来颇是费劲儿。”
裘怡一来,就跟裘怫邀功。
裘怫早有准备,准备了一食盒的点心,让她回头拎回去。
裘怡每样尝了一块,又灌了一肚子的茶,这才心满意足,道:“总算我这个人一向有好运,碰着好心人了,全是托了他的福,才让我不负二姐所托,总算打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