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后,恭喜才忍笑又同情的道:“娘子,您分明喜欢她,何必每回见了她,都要气她恼她寒掺她?”
依娘子往日的脾性,不喜欢的人,连见都不见,不是喜欢极了,哪里会巴巴的把人叫过来,就为了吃她一盏茶再损她几句。
至善娘子轻哼一声,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那苦滋滋茶水,才道:“分明是个七角八棱又记仇又小心眼儿的性子,偏偏装得人模鬼样的,我就是瞧不惯她。”
恭喜瞬间了悟,感情裘家二姑娘跟自家娘子是一个脾性,怪不得了,只是她还是觉得裘怫冤得很,小声道:“娘子也不能太过苛求于她,她哪能有娘子这样的福缘好命,托生在至尊至贵之家,不过是个庶女,还没了生母照拂,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得小心翼翼,曲意奉承。依奴婢看来,裘夫人待二姑娘已是极好了,京中那些人家里,嫡母是怎么对庶女的,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您一开口就跟她说裘夫人的不是,她能听得进去才怪。”
至善娘子冷哼一声,道:“你看事情太过浅显,只知其表,不解其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反话
恭喜一呆,但听至善娘子又道:“人的眼界心胸,决定了她们的处事手段,你只看到裘夫人待庶女从无苛刻之举,便认之为好,但不要忘了,忠毅伯府是个什么样的门风,裘夫人在这样的人家长大成人,她的眼界心胸就跳不出这个框子,你瞧瞧伯府太夫人干的那些事情,庶长孙女送入东宫,嫡次孙女出了丑事,就巴不得立刻把人扫地出门,重利益而轻亲情,重颜面而弃血脉,不过如此。这样的妇人养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无非是受了更好的教养,更懂得做面子工夫,若有一日,裘二妨碍了她或是她亲生的女儿,你再瞧瞧她会如何。”
眼下看着好,只不过是彼此相安,无利益冲突罢了。这也是裘二那小姑娘绝顶聪明,懂得装呆卖傻藏锋隐芒,处处以嫡母、嫡姐为先,这才换来了她现在的这份好。
这样的小姑娘,旁人看不清她,可至善娘子心明如镜,又如何看不清,打从小姑娘误打误撞迷路入上善观,第一眼看到她惊而不惶、疑而不惑的小模样儿时,至善娘子就喜欢上她了,这样的小姑娘,会让她想起自己幼时的模样,更会让她想起自己那个无缘的女儿,若是活了下来,怕也是一样的聪慧澄明。
所以不自觉的,至善娘子就会照着自己想象中的女儿的模样那样去要求裘怫,她喜品茗,她的女儿至纯至孝,就该有一手精湛的茶技。她的女儿是她掌中的宝,千娇万宠,就该活泼可爱,意气飞扬,绝不能谨小慎微,装呆卖傻。
可偏偏,裘怫的骨子里,符合她所有的想象,表面上,却跟她想象中的女儿背道而驰,哪哪都不像。至善娘子怎么能忍得住不挑剔,不毒舌,一腔好意的提醒,听上去都像恶意的寒碜。
恭喜听着这一番剖析,神色越发的呆滞,好半晌才渐渐回过味儿,她跟随在至善娘子身边多年,不说见多识广,但这京中深宅里那些事儿,也确实是见过听过见过极多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大有道理,只是却不该是娘子操心的,毕竟,裘家女儿如何,与娘子全不相干,娘子也没见过裘怫几回,哪里就值得这么上心呢?
想到这里,她便低声安抚道:“娘子也不必太替裘二姑娘担忧,她那样的聪慧,怎不懂得这些,只是身处其中,亦是无奈,如今她的亲事也差不多有了准数,她又是个十分懂得明哲保身的,哪里会做妨碍嫡母嫡姐的事情,只要安安分分等到及笄出嫁,自是有一世的荣华富贵等着她。”
至善娘子微微闭了眼,这话是不错,那女孩儿亦不蠢,哪里有不晓得的,都只是无奈罢了。只是女孩儿身在局中,再是聪慧,也有看不破的地方,反不如她这冷眼旁观者看得明白,女孩儿运气好,觅得良婿,但她的出身注定是个坎,总会有人不甘心要从中作梗的,一旦有人抛出足够的利益,裘夫人会不会动心?纵然裘夫人不动心,她背后还有个伯府太夫人,太夫人若再施压,威逼利诱双管其下,裘夫人又能撑多久?一方是她亲娘,一方却不是她亲女,孰重孰轻?
总归,被牺牲掉的,永远都是最弱势的那一个,这是女孩儿天然的缺陷,无论她有多聪慧,多懂得自保,都弥补不了。
至善娘子甚至动过收裘怫为养女的念头,只是这念头一出现就立刻被她打消了。当她的养女,比当荣国公夫人的麻烦还多,她怕到时候这女孩儿连命都保不住。
只希望,那女孩儿能听懂她最后一句话罢,这是她给女孩儿留的一线机会。
“且记着我的话,以后吃了亏,千万别到我眼前来哭鼻子,烦。”
这是一句反话,女孩儿那么聪慧,该是能听懂的。但至善娘子打从心底里不希望有那一天。
她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女儿,现在,她只想远远的注视着这个满足了她所有的幻想的女孩儿,能如她期望的那样,平平安安稳稳顺顺的过一生。
裘怫离开侧殿时,又经过了正殿门口,她下意识的探看了一眼,见殿中供着灵牌,匆匆一瞥,没看全,只看上到最上头是“李公”二字,她茫然了片刻,才想起,至善娘子的驸马,好像就是姓李,原来她今日是来给李驸马做法事的。是了,上善观虽然是道观,但观中只有至善娘子及服侍她的一干人等,都是半路出家的女冠,并无擅长法事的正经道人,所以至善娘子才到广安寺来做法事,毕竟这里也是皇家供奉的寺庙。
这样一想,她满肚子的气,便又都消了去。虽是皇家女,却命运不济,年纪轻轻就丧夫丧女,也是可怜,她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其实细想来,至善娘子不过是嘴上损她两句,事实上却相当照顾她,她还因几句话而生气,倒显得气性太小了。再一想至善娘子最后那句分明是反着说的话,裘怫更乐了,于是驻足,又转回去,找到守在侧殿外那位先前给她引路来的女冠,把求来的平安符均出一枚,让那女冠给至善娘子送去,然后拔脚又溜了,她才不乐意再去至善娘子跟前听那些教人不得不生气的话。
至善娘子才与恭喜说完话,就收到了平安符,见裘怫只送符,人却没过来,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我就是老虎不成,还能吃了她。”
恭喜笑开了,道:“裘二姑娘也是有心,娘子您就偷着乐吧。”
一句话,到底是说得至善娘子也笑了起来,将平安符仔细收入袖袋中。
时间过得飞快,随着四皇子大婚引爆了京中好大一场热闹之后,裘怫迎来的却是与郑秀的分别,纵然苏氏管得严,却也没有拘着她这一日去给郑秀送行,但韩大将军却不是个通情达理的,建章营是连夜开拔,压根儿就没有给给人送行道别的机会,当裘怫收到消息时,大军已经走出几十里地去了。
没能亲自送郑秀离开,裘怫心中十分惆怅,消沉了些日子,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吃什么都觉得没味儿,就连凉国公府的牡丹宴,都没能让她打起精神,好在凉国公世子夫人也是个颇有手腕的人,这场牡丹宴办得甚是热闹,直到宴会结束,裘家姐妹预想中的刁难挑衅都没有出现,想来是被凉国公世子夫人私下里都挡下了,倒还称得上宾主尽欢,也彻底化解了春华宴上因刘玉燕而闹出来的那点子嫌隙。
于是一直到裘慎及笄礼到来,裘怫才重新振作起来,欢天喜地的忙前忙后,帮着苏氏一起打点裘慎的及笄礼。
第三百五十三章 静待
主宾的人选毫无意外,非承恩侯夫人莫属,由未来婆母给裘慎插簪戴笄,既显得隆重体面,又证明夫家对她这个准儿媳妇的满意。两名赞者,裘慎本是想让自家两个妹妹充当的,也是变相的提携一下自家妹子,在人前多露一把脸,但小王氏特地来求了苏氏,给苏含芳讨了一个名额。
这个情面苏氏不能不给,春华宴那一遭,苏含芳已经错过了,裘慎的及笄礼,便是另一个机会,虽说积极的来观礼的人家远不如春华宴那样的多,但这些人家里,不乏是有心要择媳的,裘怡在春华宴上的表现不够出彩,但只凭她有两个好姐姐,再又跟朱小八交好,就足以让人将她当成香饽饽一样的看待,裘慎的及笄礼这样的场合,正是最适合她们观察裘怡的。
小王氏正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才意识到这也是苏含芳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女儿最后一个机会,若再错过了,恐怕她以后就只能在那些门户寻常但有杰出子弟的人家里,给女儿相看了。
只是这样一来,裘怫和裘怡就不好再出来当赞者了,两姐妹去抢一个名额,搁谁身上都有厚此薄彼的嫌疑,苏氏向来自诩一碗水端平,自然不会出这样的差错落人口实,索性就从闺学里请了位家世、品貌都相当,和裘慎的关系又处得十分好的女孩儿当了另一名赞者。
没能给自家长姐当赞者,裘怫倒是心平气和,反正她本来就不是喜欢露脸的人,正好得个清静,只裘怡满心不高兴的私下念叨了几句,对苏含芳不满极了,少不得就跟新认识却臭味相投的朱小八在信里头抱怨了几句,朱小八就问她要不要那天她也过来观礼,然后找机会狠狠捉弄苏含芳一番。
主意倒是挺让裘怡心动的,但思量再三,还是拒绝了。捉弄苏含芳不难,怕就怕到时候毁了长姐的及笄礼,长姐包容,或许不会与她计较,但二姐绝对轻饶不了她。这么一想,裘怡就特别的胆寒,就为了这点破事,就招惹了二姐,太不划算。
“你怎么这样怕你二姐?”朱小八就不明白了,特地挑了一天把裘怡接到魏国公府去玩,然后私下里戳她的额角,“我还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敬你也算一号脂粉英雄,结果却是个纸老虎。”
裘怡也不恼,只轻轻一哼,道:“在真老虎跟前,我就是只老鼠,你也不必捧我上天,上了天我也是不敢去招惹我二姐的。”
还脂粉英雄呢,能不当狗熊就算是她胆子大了。
朱小八对裘怫的印象还停留在盐渍梅子上,听裘怡这么一说,她大是惊讶,道:“我见裘二姐姐为人极好,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裘怡冷笑一声,道:“你只看着平郡王家的赵什么好了,到时候自然知道厉害,我这会儿与你说得再多,你也是不信的。”
自打郑秀走后,裘怫就一直怏怏的,干什么都没啥劲儿,只除了一件事,她在关注赵词的消息,不是明着关注,而是在闺学中听到女孩儿们提起赵词的时候,会格外的多听一会儿,甚至有意无意的引导女孩儿们多说一些。
这种关注不显山不露水,旁人根本就察觉不到她的观注,也就是裘怡对这个二姐太了解了,又早早就跟二姐告过赵词的黑状,所以才能从这些细微处觉察到裘怫的关注。
她就知道,二姐护短,是不会放过那个敢欺负自家幼妹的家伙的。所以她还刻意从朱小八这里又多打听了些赵词的事情,然后有意无意的,在闺学里的女孩儿们讨论赵词的时候,故意说了出来。
现在,她只等着的看好戏,时间大概就在长姐及笄礼过后,到那时候,二姐多半就腾出手来了。
“你你你是说……裘二姐姐要给你出气吗?”朱小八被裘怡说得眼珠子都瞪圆了,话都说不利索。天哪,裘二怎么就敢惹赵词,那家伙坏到骨子里了,还是蔫儿坏蔫儿坏的那一种,偏偏特别的能骗人,不熟悉他的人,都将他当成禀性端正的君子。
裘怡被她的表情逗笑,道:“你别怕,我二姐她……”寻思了一下,裘怡没敢说裘怫半个不好的字,只继续道,“有二姐夫撑腰呢。”
以前没人撑腰,裘怫都能在面临旁人的侮辱时,站出来顶一头,何况现在有人撑腰了。
外头人说二姐是木头美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依她是,是铁头美人还差不多,森寒的铁骨隐藏在柔软的乌发之下,冷不丁就能撞人一个内伤,不伤筋,不动骨,却能让人吐血。
朱小八没有裘怡的刻骨体会,这会儿双掌一击,大笑道:“对啊,还有荣国公呢,可不怕他赵家二公子,大不了,揍他一顿,那才叫痛快。”
对此,裘怡笑而不语,心想有朝一日,二姐发威,惊掉了朱小八的眼珠子那才叫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