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也是打裘怫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事儿不懂,见裘怫虽有些关切之意,但却并不是那种着急上火坐立难安的姿态,便晓得这对小儿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此也不故做为难,无端招得裘怫日日念着,却也不推波助澜,免得让苏氏察觉出来,反而断了这对小儿女之间的羁绊,只淡淡道:“过两日,我便往宫中给太后请安去,到时候替你打探一二便是。”
便正是她这淡淡的姿态,彻底打消了裘怫来时的忐忑,心中一松,便向许嬷嬷道了谢,又将那件静女连夜赶制好的春衫送上,这才告辞离去。
走的时候,才突然看到窗下多了只笼子,黑猫儿正懒懒的蜷在里面晒太阳。
裘怫:“……”
想替黑猫儿求个情,又觉出不妥来,索性便当没瞧见,径自走了,只回去后,便让葛覃拿了小鱼干过来喂它,顺便把招财也塞了进去,让它们哥儿俩好去了,也省得葛覃总是抱怨招财是四脚猫来着。
许嬷嬷说话算话,过了两日,捡着个风和日好的天气,就往宫里去了。若说是往日里,这宫里还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总得先递了话儿,再等宫里回了信才能进宫,怎么着也得耽搁一日两日的,若赶上宫里事忙,十天半月也不稀奇,只这回情况特殊了些,太后正瞅着那舅甥俩个唱双簧,先头还瞧着热闹好玩儿,但这双簧一连唱了好几日不见消停,外头却是流言尘嚣日上,太后不免就担心起来,可千万别弄假成真,那就坏了,要破这僵局,她就想着总得有一个人先让步。
郑秀摆出了认错的姿态,却分明是要逼皇帝不再干涉他入建章营的事情,皇帝没在第一天就顺坡下台,导致外头流言四起,反而弄得下不了台了。皇帝是宠着郑秀,但毕竟是皇帝,万没有皇帝先让步的道理,必定要郑秀退一步,偏这少年素日聪明,这一回却是钻了牛角尖,没想通这里面的道理,还跟皇帝僵着呢。
太后是两头都不好相劝,正愁要找谁去跟郑秀说呢,许嬷嬷便在这时候求见,正是瞌睡了便遇着枕头,再没有比许嬷嬷更适合去点醒郑秀的人选。
许嬷嬷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能混到司仪女官的份儿上,自然是人精一个,太后这厢里才露了点话头,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下顿时一颗大石落了地,晓得皇帝和郑秀之间不像外间的流言那样,只是这对舅甥相互间都抹不下面子,一个找不到台阶下,一个钻了牛角尖,这事儿说大不大,只要其中一个退一步就成,说小也不小,若没有人从中打个圆场,难道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时间长了,没事儿也有事儿。
于是打从太后宫里出来,许嬷嬷便径直去了荣国公府,一直等到郑秀从宫里罚站出来。
“嬷嬷,您怎么回来了?”
看到许嬷嬷,郑秀挺惊讶的,赶紧麻溜的上前给许嬷嬷问好。
许嬷嬷瞅着他一脸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也是无奈,道:“我若再不回来,怕是外头的流言能把荣国公府给压垮几回了。”
身边有长青、长安这样的准飞鱼卫当小厮,郑秀又怎么会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只是他全没放在心上,自然是当笑话一样听了,这时听许嬷嬷提起,他笑着给许嬷嬷手边的茶碗里添了些热水,不甚在意道:“旁人瞎说,嬷嬷别当真,皇舅只是生我的气,待我再罚站几日,他自然便气消了,到时候什么流言都没了根。”
“你啊……”许嬷嬷点点他的额头,恼道,“我一向教你谨言慎行,怎么这会儿竟是又忘了,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你忤逆了长辈之意,往大了说,却是违逆君王,合该你私下里去向圣上卖乖讨饶,拿出你往日撒欢耍赖的工夫,只哄得圣上开心了,自然便是小事一桩的过去了,可你偏跟圣上拧上了,日日在御书房外头罚站,教往来之人都瞧去了,知道的是你在认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逼圣上认错呢,你让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你真当外头的流言是空穴来风么?只怕再这样下去,惹得御史台出面弹劾你一本,逼得圣上不得不严惩于你,到那时候你才晓得厉害,便是悔也晚了。”
郑秀呆滞了片刻,才幡然醒悟,一拍大腿,道:“怪不得皇舅都不见我,我还当他这回是真气狠了,有心要让我多吃几日苦头,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一边说一边原地转了几圈,眼珠子也跟着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嘿嘿一笑,道:“嬷嬷,打明儿起,我就病了,这主意可使得?”
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如果这事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以郑秀的聪明,早该瞧出端倪来,偏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时间难免就入了迷途,便连这装病的主意,也不知能不能化解掉眼下的僵局,因此便向许嬷嬷讨教。
许嬷嬷瞅着他机灵的小模样儿,便想起他小时候跳跳闹闹尽闯祸的样子,心里疼爱得不行,面上却不动如山,拂了拂茶沫子,嘬了一口润润喉,才不紧不慢道:“办法倒是使得,只怕是有人更得要担心得夜里不能安眠了。”
郑秀眨巴一下眼睛,茫然道:“谁?太后吗?”
天底下会担心他的人,拢共不过太后、皇帝还有许嬷嬷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黄连
许嬷嬷嗤笑一声,道:“太后多精明,能让你的小手段给哄过去?你这几日闹得鸡飞狗跳的,什么大妹妹二妹妹三妹妹的,唉,嬷嬷老了,也不知你究竟有几个妹妹,怕是全忘到脑后了吧。”
郑秀又呆滞了片刻,才终于回过味儿来,来不及说话,已是一蹦三尺高,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窜到了许嬷嬷的身边,给她捏肩捶背的,激动道:“二妹妹担心我了?”
许嬷嬷先被他太过激动的举止给惊了一下,再看到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跟偷了油的耗子、偷了腥的猫儿似的,她禁不住也乐了,瞅着门外头的大好春光,感慨着果然是春日好,春花开,春风徐来,春雨缠绵,春心萌动啊。
春心萌动很美妙,但结果不怎么美好,某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睡到半夜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然后发生了点不可描述的尴尬事,窘得他趁着夜深人静时跑出去洗裤子,偷偷摸摸便也罢了,还忘了穿外裳,在风口里沾了冷水,虽说如今天气已不那么寒冷了,但夜风依旧寒凉。
于是乎,本打算装病的少年,次日早上起来,连打几个喷嚏,真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风寒入体而已,以郑秀的体质,一副药下去,再练一趟拳,将寒气随汗排出体外,然后睡一觉就绝对又生龙活虎了。
他自己没当回事儿,可把皇帝给吓着了。于是这厢里郑秀一趟拳还没练完,皇帝就乘着龙辇,羽林军开路,提溜着一串儿的御医,声势浩大的驾临荣国公府。
皇帝来得太突然,门上要通报已是来不及,于是郑秀就被皇帝生逮在了练武场上。
“混帐!”
皇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亲手把郑秀给拎回了卧房里,吩咐御医把脉,确认郑秀果然是风寒入体之后,便打发御医下方煎药,着重吩咐了一句,多加一把黄连。
郑秀:“……”
他幼时中毒,有好几年都是拿汤药当饭吃的,特别怕药味,尤其是黄连又有解毒之效,那汤药中的黄连下得特别的重,喝得他整个人都快变成黄连。这时候皇帝一声吩咐,简直就是勾起了他的童年噩梦,还没闻着药味呢,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黄连色。
皇帝瞅着他这脸色,心下怒气稍退,冷哼一声,道:“长能耐了啊,生了病还不老老实实的卧床,尽瞎折腾。照顾你的嬷嬷呢?让她自个儿领罚去。”
郑秀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道:“不关袁嬷嬷的事。”
皇帝斜眼瞪他。
郑秀缩了缩脖子,又乖乖躺好,把被褥裹了个结实,可怜兮兮道:“皇舅,你罚了袁嬷嬷,我府里就没有内管事了。袁嬷嬷这几年在我这里,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帝冷声打断,道:“把你照顾病了,也算苦劳?”
郑秀抿住嘴,脸上莫名的热辣辣的,腾起了一片红色。
皇帝伸手碰碰他的额头,越发恼怒了,道:“怎么还发热,御医!”
可怜的御医们又被皇帝给拎过来,围着郑秀诊了又诊,结论还是一样,嘴上却不敢说实话,硬是给郑秀又按上一个“着急上火”的病因,于是还有清火之效的黄连,用量又往上翻了一倍。
郑秀:“……”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倒是皇帝,因着“着急上火”四个字,倒是放了袁嬷嬷一马,罚了她几个月的月银就算了,责令她用心照顾郑秀,再有下次,谁给她求情都不管用。
总之,之后的几天,郑秀的日子当真是泡在黄连里,苦得没法儿说,皇帝严令他必须喝足七天的药,七天啊,真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但外头的流言,却因皇帝亲临荣国公府探病而为之一变。哪个混蛋说荣国公失宠的?如果这也叫失宠,那什么才叫得宠?
好在到了第五天头上,铁面无私的韩大将军把郑秀从黄连苦水里“救”了出去,一纸军令,让他去建章营报道,没有任何优待,从小卒当起,吃住都在营地,每个月只有一天的假,先训练上三个月,三个月后跟不上建章营训练进度的,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建章营不收废物。
郑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去了建章营,宁可在训练场上累死,他也不要被黄连苦死。
于是乎,京中的茶楼酒肆里又热闹起来,这回没人谈论荣国公失宠还是得宠的问题,而是谈论他这个一出生就镶金衔玉的天之骄子,在韩期的手底下能熬上几日就又哭着爬着从建章营里滚出来,甚至还有人开了赌局,参赌的人居然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