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裘怫摇了摇头,之前她没让葛覃叫人,现在也不必,就让静女好好睡吧,毕竟人是从太夫人院里出来的,不就是睡得沉了,又不是日日如此,今儿还是头一回,算不上什么事,这点脸面总得给。

葛覃没再说服,垂首跟在裘怫身后出了屋子,正好裘怡也从屋里出来,俩姐妹去了东厢与裘慎汇合,然后一起去了正房请安。

苏氏一惯起得早,三姐妹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宴息室里看了好一会儿帐目,云姨娘在旁边帮忙整理。这些帐目都是她的嫁妆铺子和田庄的往来支出,当年她跟着裘一鸣外放离京,这几间嫁妆铺子和田庄却在京中,舍不得卖,索性交给了太夫人代为管着,只每年将铺子、田庄的盈利出息送到她手中,如今她回了娘家,太夫人就把这些帐目都交还给她,整整十年的帐目,垒起来比一人还高,苏氏至到现在才只看了一半。

“给母亲请安。”

三姐妹一字排开行礼,虽是素衣简饰,却个顶个的水灵鲜活,苏氏见了她们,心情自然是极好的,抬手让她们起身,问了几句昨夜睡得可好之类的话,然后便让云姨娘去安排早食。

雍容院自有小厨房,采购支出也是苏氏自掏,不从忠毅伯府的公中走,不过太夫人心疼女儿,苏长英也心疼妹妹,各从自己的私帐里每月拨出二十两给苏氏,同时又从公中拨出三十两算是兄弟五房每房每月补贴六两。

光这一块,苏氏每月就能额外得到七十两,再加上太夫人命申氏以府中嫡小姐的规格给裘慎置办胭脂水粉和四季衣裳,以庶小姐的规格给裘怫和裘怡置办胭脂水粉和四季衣裳,不过小孩子用不上胭脂水粉,所以换成了每月二两胭粉银子,至于苏氏,她是寡妇,不好在孝期里涂脂抹粉,也直接换成了银子,一年总计一百五十两一次给清。

总之,就凭这些,哪怕苏氏没有嫁妆,也足以养得起雍容院这一院子的人了。母亲和兄长有心照顾,苏氏自然心中有数,她虽高傲,却不能拒绝来自至亲的关怀,因此用过早食后,她便带了裘慎去给太夫人请安,不为别的,只为这一点孝心。至于裘怫和裘怡,她也带过两次,只是太夫人不是很待见女婿的庶女,每回见了都淡淡的,苏氏便不再让两个庶女去碍太夫人的眼。

往日里,苏氏和裘慎去了太夫人的院子,云姨娘就会带着裘怡也出去串门子,她是这府里的家生子,自然少不了在各院各房当差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以前交好的姐妹如今或是做了管事妈妈,或是被抬了姨娘的,虽说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可云姨娘深谙大宅院里的生存法则,自家女儿是外姓,虽挂着表小姐的名义,却算不得真正的主子,又不招太夫人的喜欢,要想在这府里活得好,就得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否则,即便有苏氏护着,也少不了要被人看不起和为难。

只是如今苏氏关紧院门,云姨娘便不好再带着裘怡出外走动,索性便让裘怡跟着她学做针线,能给嫡母做个袜套抹额什么的,也是讨好嫡母的一种方式,不在于做得多好,关键是那份心意。

这般一对比,就突显出裘怫的可怜了,嫡姐有嫡母,有太夫人,庶妹有云姨娘这个生母,独她是孤孤单单,只有丫环相伴,就是想串个门子都没有个去处,只能窝在书房里与书香为伍。

换成别人,即使不心中憋闷,也要自怜自哀,可裘怫很懂得随遇而安的道理,长安在给郑秀的情报上写她“性懦喜静”,原也没错,至少表面上,她确实是这般,从书房里寻本书带回闺房里,倚在美人榻上,安安静静的看上半天,然后小歇一会儿,继续安安静静的看半天书,这么一天就混过去了。

第十八章容溪堂

书房里的书,一半是裘一鸣留下的,不是四书五经就是各种经义文集,杂书游记也不在少数,还有几卷道藏经书;另一半是她的生母李氏留下的,李氏本也出身生书香官宦之家,只是官场险恶,明刀暗箭不是等闲人能抗得住的,后来李父就成了别人的替罪羊,被罢职免官抄,人生起落沉浮太大,李父没挺过去,不到半年就没了,李母当时怀着胎,受到刺激直接一尸两命,只留下当时才只有十三岁的李氏,带着年仅七岁的弟弟李越靠着李父留下的一笔不薄不厚的家财和一屋子书,在忠心耿耿的奶母奶兄的扶持下回到祖屋生活,谁知族中有人眼红她仅剩下的那点子家财和祖屋,饶是李氏天生早慧,心有七窍,也抵不住族中人的贪婪之心,被一点点的抠去家财,她的弟弟李越不明不白的溺水死了,就连奶母奶兄也被族人卖了,李氏十五岁那年,听说族人要将她嫁给一个老腐子,连夜逃走,一状告到了衙门。

当地的县令名叫卢鸿,此人被李氏族人买通,当堂就判了李氏败诉,并杖责二十,李氏不服,转头又告上了知府衙门,当时的知府,就是裘一鸣。

裘一鸣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一飞冲天,是极爱惜官声的人,也轻易不得罪人,卢县令虽是他的下属,但一向与他交好,官场上也分派系,卢县令就和他属于一派,自然不能为了一介孤女而寒了下属的心,本不想接状,可奈何李氏有嘴,他不接状,李氏就大声念出来。

说起来李氏的祖籍虽不在江南,可李父在江南为官十年,她也出生在江南,自来江南多才女,李氏更是天姿聪颖,是才女中的才女,一份状词,情理兼并,用词凄哀,又被她念得宛如杜鹃啼血,字字血泪,深深打动了裘一鸣。

后来的事情不用多表述,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李氏的冤屈得到伸张,李氏族长被杖责,卢县令也因断案不明被问责,虽然没丢官,可是脸面是一丁半点儿没剩下。再后来,李氏就给裘一鸣做了二房,她从李氏族中没带走别的,就带走了那一屋子的书,并从此与李氏一族断绝关系。

裘一鸣英雄救美,成功将美人连人带心一起给抱回了家,听上去不失为一段佳话,看上去也挺有艳福的,可惜,这艳福后面跟着的,却是祸,从这之后几年裘一鸣一直不得升迁就可以看出,他着实是犯了官场大忌,为了一个女人,坑了同一派系的下属,上司看他不顺眼,同僚忌惮他,下属更对他离心离德。

话题有些扯远了,还是说裘怫,别看裘怫年纪小,却继承了李氏的早慧与天姿,普通孩子要长到四五岁才开始记事,她在周岁的时候就已经记事了,裘一鸣疼她入骨,从她两岁起就亲自为她启蒙,教她识字写字,别看裘怫现在是三姐妹被忽视得最彻底的一个,可裘一鸣活着时,她却是三姐妹中最得父亲疼爱和重视的,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可惜,好景不长,才只六岁,裘怫就已经体会到天上人间的落差,尤其是她天生早慧,记事早,懂事也早,换句话说就是比一般孩子早熟,所以这份落差带给她的伤痕也尤其的深。

她的安静,不是真的安静,而是没有选择之下的选择,人生如此艰难,而她又是如此的弱小无依,不管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境遇,她除了安静的接受,又能如何。争吗?她有什么资本争。终归,唯一将她视为掌中宝的人,已经不在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或许才是对那个人在天之灵的安慰和报答。想必,这也是父亲的天之灵对她唯一的期盼。

翻过一页书纸,裘怫有些昏昏欲睡,盛暑天实在不是读书天,外面树上蝉鸣大有响彻天地的架势,却还是驱不走瞌睡虫。要不然,就在这美人榻上小睡一会儿?

才动念,就听到外面有人声,却是裘慎来了。裘怫的瞌睡虫瞬间不翼而飞,这可是稀客,这位长姐是轻易不到她房中来的,最多也就是要寻什么书的时候,才会到这东厢来。顺带一提,西厢那边也收拾出了一个小书房,供裘慎练字习画,而裘一鸣的亲笔书稿文集也都收在那边的小书房里,东厢的书房里摆的只是裘一鸣买来的各种书籍。

跟在裘慎后面进来的是裘怡,显然,裘慎是有什么话要说,先去次间叫了裘怡,然后才到裘怫这边来。

“早间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提到闺学的事情,我已请求外祖母让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容溪堂,再有半个月便是容溪堂开课之日,你们两个做好准备。”

裘慎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也不多留,转身就回了西厢,只留下裘怫和裘怡面面相觑,不同的是裘怫是迷茫,她还真不知容溪堂是什么地方,而裘怡是惊中带喜,有云姨娘在,她对府中的事情了解得比裘怫多得多,知道容溪堂是忠毅伯府的闺学,里面的教习嬷嬷都是极有名气的,尤其有位宁嬷嬷,还是宫中尚衣局出来的,一手刺绣功夫十分少见,若能得她三分真传,至少以后没人能在针线上挑她的不是。

相比裘怡的雀跃激动,裘怫平静多了,反正,这事儿是裘慎拿的主意,顺着就是了,再说了,裘慎也不会害她,在履行长姐职责这一点上,裘慎绝对是随了嫡母苏氏,明知太夫人不喜她和裘怡,也还是求了太夫人准她和裘怡入闺学。

重要的话得再说一次,能有苏氏这样的嫡母和裘慎这样的嫡姐,是她出生以来,最幸运的事。所以,裘怫心甘情愿的安静不争,只要她安守本分,该她的,就一分也不会少。

容溪堂五月头上就停了课,直到七月初才会复课,然后一直到十一月底停课,等过了正月,才会继续复课,也就是说,每年最热和最冷的几个月不用上课。

眼下已入了六月中旬,容溪堂还有半个月才开课,今日苏氏带了裘慎去请安,太夫人就特地提到这事,让裘慎好有所准备,裘慎也就依样提醒了两个庶妹,不过要准备什么,却没有说,因为裘慎也不知道。

第十九章选课

又过了两日,苏氏才把三姐妹叫了过去,将容溪堂的课程安排略讲了讲。三姐妹年纪不同,资质不同,喜好不同,自然不会在一处上课。

比如裘怡,她年纪最小,云姨娘又只一味的教她些针线,还是最简单的那种,虽说五岁了,其实大字都没认几个,能认得的,还是裘慎练字的时候教她的,所以裘怡毫无疑问,得先让教习嬷嬷给她启蒙,忠毅伯府设闺学,并不想培养才女,但起码得识字。然后裘怡就又依喜好,选了叶嬷嬷的丹青课。其实她最想选那位宁嬷嬷的课,只是想学好刺绣,至少得能画花样子,这是基础,基础打好了,才能更进一步,宁嬷嬷不收不会画花样的弟子。

裘怫则选择面大了很多,她是裘一鸣亲手启蒙的,别说是认字不成问题,就是阅读也没问题,那一书房的书,她都来回看了不下七八遍,反正平日里闲得厉害,除了看书也没别的事干。常言道,书读百遍,其意自明,她虽没有看百遍,可这些书中的相当一部分,裘一鸣都曾讲解过,一字一句,她过耳未忘,哪怕讲得不够深入,也足够她看明白这些书了。

当然,看得懂是一回事,理解其中的道理,却不是一时一日可成的,很多书中的道理,必要亲身经历了,才能融会,才能贯通。最后,裘怫选了宁嬷嬷的刺绣课和陈嬷嬷的厨工课。生母李氏是才女中的才女,但裘怫却不想当才女,她只想做个安静本分的闺中女子,而女红和厨工是一个本分闺中女必备的技能。

裘慎的启蒙,出自苏氏,苏氏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在女子中也算不错了,她本也是从容溪堂里学出来的,这几年又尽心教给了裘慎,自然希望裘慎在容溪堂中能更进一步,琴棋书画与女红中馈,她更看重前者,虽然苏氏没有明说,可她的期盼,连年纪最小的裘怡都看得出来,裘慎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没有依着母亲的期盼去选,而是和裘怫选了一样的女红课程,另外还加了一门李嬷嬷的数算课。

苏氏当面没说什么,只将三姐妹各自的选择报给了主持容溪堂的苏太姑奶奶。这位苏太姑奶奶并不是忠毅伯府出身,而是来自苏氏旁支,年轻时家中落了难,投奔到忠毅伯府,辈分上算是老忠毅伯的堂妹。后来嫁了人,又因无子而与夫家和离,老忠毅伯可怜她命运多舛,就一直收留她在府中,苏太姑奶奶也不肯吃白食,容溪堂就是她一手创立,最重要的那几位教习嬷嬷差不多都是她请回来的,尤其是那位宁嬷嬷,京中多少公侯府笫想请都没请得到,偏就这位苏太姑奶奶给请到了,可见其能力和魄力。

苏氏很敬重苏太姑奶奶,她可以算做是苏太姑奶奶创办容溪堂后的第一个学生,她的本事也差不多是苏太姑奶奶一手教出来的。当年苏太姑奶奶在京中可是书画双绝,苏氏连其三成的本事都没学到,这些年苏太姑奶奶深居府中,除了管理容溪堂,就是潜心于书画,其技已登大家之堂,连宫中鸿雁阁都收藏有她的画作,世人自然追捧不已,甚至不在意她是女子之身,可惜苏太姑奶奶惜墨如金,鲜少有字画流于世,如今在京中可谓一画难求,一字千金,苏氏是极希望裘慎能跟着苏太姑奶奶学,可惜裘慎没这个意思,苏氏也不好逼迫女儿,只在打发走裘怫和裘怡之后,才追问缘由。

“琴棋书画,锦上添花,咱们家这样的状况,锦尚难求,要花何用。”裘慎冷静的向苏氏说明她的考虑。

苏氏沉默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考虑是对的,如果裘慎是伯府之女,自然可以在琴棋书画上继续深造,可惜,她不是,如果裘一鸣还活着,还继续做着知府的官儿,裘慎也可以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可惜,裘一鸣死得太早。对于裘慎来说,怎么让以后的生活更平和,更安宁,才是最重要的,她不需要会引来他人嫉妒之心、只能成为累赘的才名,不需要对提升生活质量没有帮助的能力。

如果没有意外,以裘慎现在的境况,将来最有可能嫁给家境普通但颇有潜力的年轻举子,或者是想要巴结忠毅伯府的小官家中的嫡次或嫡幼子,有苏氏的嫁妆贴补,日子或许可以过得很宽裕,但绝对不可能前呼后拥,高人一等,除非她的夫婿将来有大造化,能一步登天,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所以精湛的女红是必须的,哪怕是为了讨婆家和夫君的欢心,也必须学好女红,起码,夫君身上的衣袜鞋帽等物,不能交于外人之手。至于数算,毕竟苏氏的嫁妆将来都是要给裘慎的,不懂数算,怎么看帐目,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所以这一项也是必须的。

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考虑得这么长远,苏氏不免有些心酸,她在裘慎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伯府千金,哪曾想过有朝一日,母女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就依你吧。”

腹中辛酸不能对人言,就连亲生女儿也无法吐露,苏氏心疼的将女儿搂入怀中。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苏氏取了些银钱给得盛家的,让她出门采买用得上的各色材料。

申氏听闻以后,只冷笑一声,道:“到底上不得台面。”

京中贵女,哪里需要在女红数算上花太多的精力,能缝上几针,看得懂帐目就够了,这点子事都要贵女们亲力亲为,要那些服侍的人吃白饭吗?琴棋书画,哪怕不能全精,至少也要擅长一二样,在各种宴席聚会上一展所长,这才是贵女风范,当然,如果自己喜欢也就罢了,自然可以去学女红数算,只是好歹也要分清主次,琴棋书画诗香茶总得学其中一样吧,像裘家三姐妹一样不选,也只有裘怡选了一门丹青课还是为了画花样子才选的,在申氏看来,就是上不得台面。

七月流火,天气便不似六月那么酷热难当,虽然仍是有些闷热,却不至于热到坐立难安。

容溪堂位于伯府后花园的西南角上,没有建院墙,只用竹篱围出一块来,中间是青石铺道,两边犁着地,种着一些常见的蔬菜,碧油油的很是可爱,走过去就是一座前后三进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