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应是如此,赵谨半分没怀疑,郑秀是怎么落水的,他当时也在场,自然瞧得一清二楚,跟裘家那三个女孩儿确实没有任何干系,当下摸摸鼻子,叹气道:“你一时神智不清,却要我去赔不是……罢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堂堂皇子,给几个女孩儿赔不是,确实是太掉价儿,赵谨虽是这样说,却不可能真的亲身过去,只遣了身边一个小太监过去传达了一下意思,又命侍卫护送裘家三姐妹回去,此时,罗氏、申氏正在着急,眼见三姐妹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又听侍卫说只是误会一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苏承芳落水,申氏再没有留下的心思,当即就带了一众女孩儿们告辞了。
出了这等子事,罗氏也不好留她,还要另外给备一份压惊礼,申氏这一走,别家的夫人小姐们也不便再留,一一告辞,各归各家。只是李妙人那边邀请的夫人小姐们就没有这等轻松了,毕竟郑秀是在水榭那边出的事,虽与她们无关,但皇帝和太后在郑秀的事情上,一贯是不讲理的,谁挨着谁倒霉,于是一个个忐忑不安,直到听说郑秀并无大碍,赵谨也另遣了一名内侍过来安抚了一通,这才稍减恐惧,自然也没有什么赏荷的心情了,赶紧走人。
原本热闹的荷池,瞬间就变得冷清了许多。
事后,赵谨三兄弟果然被皇帝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通,至于郑秀却心知这一回去,起码又是几个月别想出宫了,于是硬留在了广安寺,死活不肯挪地儿,只说什么近来流年不利,老是出事,要在寺中听和尚念经化解灾劫,太后本就是信佛之人,上次请了明觉和尚来,结果大和尚臭小子却打了一架,疑心郑秀对和尚不敬,冲撞了佛祖,如今留在广安寺里听听经,忏悔一下也不是坏事。
太后出面劝说,延丰帝便不好强行把郑秀接回宫中,却也不十分放心,硬是安排了几名大内侍卫盯着他,唯恐这小子又出什么意外,饶是如此,还不安心,觉得郑秀两次出事,不是差点摔死,就是差点淹死,都是贴身之人服侍不周,原想给换了,郑秀自己不乐意,延丰帝只好另赐了一对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贴身服侍,要不是广安寺中不便留女子,还要再赐一对宫女呢。
郑秀盯着这对年纪没比自己大上多少年小太监,一脸苦瓜色,皇帝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派人盯着他呀,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还有,他又不是皇室宗亲,有什么资格使唤太监,回头再被人参上一本……好吧,以皇帝那宠他如天上月的德性,倒霉的肯定不是他就是了。
不过皇帝可以无原则的宠溺他,他却不能无原则的照单全收,这两个小太监是绝对绝对不能要的,于是小小少年眼珠子一转,就将这两个小太监打包送给了对他一向照顾有加的赵谨,当成谢礼。
“臭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
延丰帝知道后,也没生气,笑骂了一句,一转头又给送了四个小厮去,这回不是太监了,没理由再转手了吧。
郑秀这回还真没敢再转手,上回打包了两个,这转眼又来四个,要是把这四个再送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下回来的就是八个了。他这位皇舅舅,整天在朝堂上跟臣子们斗心眼不算,竟然还跟他这个表外甥斗得不亦乐乎,后宫还有一群妃子等着照应,也不怕精力不够用。
小小少年一边叹气一边头疼,盯着这四个同样眉清目秀赏心悦目的小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这回不是太监,可是这四个比太监还让人忌讳,无他,送这四个小厮过来的昝怀德昝公公暗搓搓的跟他透露,这四个不是普通小厮,人家都是打那儿出来的。
那儿是哪儿?说这话时,昝公公的左手小指不着痕迹的指了指窗外,窗外,横斜着一株老梅,很是虬劲清奇。
郑秀当时就懵了,连昝公公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到。
第十五章哪里带“长”
高祖皇帝时,在京都十三卫之外,加设了飞鱼卫和地龙卫,飞鱼卫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地龙卫的职责是监察宗室皇亲,成了悬在朝臣和宗室头上的两把明晃晃的利剑。说白了,这二卫就是专门搞跟踪监视刺探暗杀这一档子见不得人的事,所以,飞鱼卫和地龙卫的名声嘛就不怎么好听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二卫之外,还有一个梅花卫,存在的时间比飞鱼卫和地龙卫还要早,事实上,飞鱼卫和地龙卫那一套跟踪监视刺探暗杀的本事,就是从梅花卫中学来的。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梅花卫在教飞鱼卫和地龙卫的时候,暗自留了一手,真正最顶尖的跟踪监视刺探暗杀高手,始终还在梅花卫里面。每当有飞鱼卫和地龙卫搞不定的事情,就轮到梅花卫出马,除此之外,梅花卫还负有监察飞鱼卫和地龙卫的职责。
虽然干的是差不多的事,但梅花卫名声不显,所以自然也不像飞鱼卫和地龙卫那么臭名昭著了。除了皇帝本人和身边的心腹太监之外,几乎很少有人知道梅花卫,知道的,也都是死人了。就连皇子,也只有在被封为太子的时候,才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至于昝怀德,这位公公除了御前总管太监这个身份之外,另一重身份,就是梅花卫现任大统领。
郑秀是个例外,他知道梅花卫,是因为在他第一次中毒的时候,皇帝就命昝公公教了他整整两年,学的就是怎么防范别人的跟踪监视刺探暗杀,再周密的保护也有疏漏的时候,只有自己懂得保护自己,才是最万全的,皇帝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把梅花卫的秘密透露给了郑秀知道。
从来没有梅花卫被派出来服侍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一个人的前例,梅花卫只忠于、听命于皇帝,就连太子,在没有登上宝座之前,也仅只是有资格得到梅花卫的暗中保护而已,不要说被梅花卫服侍,就连要见一见梅花卫的人都很难。
这四个小厮,比之前的两个小太监还烫手,要是被人知道他们出身梅花卫,郑秀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会被无数人暗中打小人,尤其是太子。可惜,他这回是真不敢不收下这四个小厮,否则,下回还不知道皇帝会送什么人过来。
反正,只要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这四个小厮出身梅花卫,郑秀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你们叫什么名字?”
心里面一通抱怨之后,小小少年勉强打起精神,打量这四个小厮,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左右,身材一般高,胖瘦也差不离,一模一样的青衫小帽,五官也都是眉清目秀一个款儿的,长眉细眼,表情一致,冷不盯一瞧,还以为是四胞胎呢。当然,细细一看,其实四人容貌并不相同,只是衣着神态气质太过一致,才会给人那样的错觉。
一号二号三号四号。
从左到右,四个小厮依次报名,连声音高低起伏都很一致。
卧槽!
郑秀的额角打出一个小小的十字青筋,这哪里是名字,根本就是他们受训时的代号。梅花卫的人都是从民间寻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多是未记事起就被带进了梅花卫,作为密卫,自然是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算了,到了我这里,你们以前的身份就得抛开,名字重新起。”
“请公爷赐名。”一号垂首道。
“我身边已经有长青、长安,你们就随长字起……”话到这里,郑秀语气突然一顿,不知为何,脑中竟是浮现出《诗经》里的一些字句,“就叫南山、鸿雁、江汉、丰年。”
四个小厮都是一呆,这四个名字,哪个里面带“长”字了?
郑秀面色微红,漂亮的脸蛋像是映上了一层霞光,轻咳一声,道:“好了,你们到外面候着,叫长青和长安进来。”
一会儿长青、长安就溜了进来,说是小厮,其实也是郑秀的奶兄,其母就是郑秀的奶娘吕氏,这吕氏也不是寻常人,本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后来嫁给了飞鱼卫的一位千户,成了正经的千户夫人。以臣妻为乳娘,那是皇子待遇,到了郑秀这里,自然又是皇帝恩宠的一个明证,给郑秀当乳娘时,吕氏已经生养了四个孩子,个个都体健活泼,太后和皇帝正是看中这一点,觉得吕氏的乳水好,等吕氏一出月子,就特地把她召回宫中,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郑秀交给了她。
吕氏也不负圣恩,果然将郑秀喂养得极好,圣心愉悦之余,顺带就给吕氏的丈夫升了官,如今已经是飞鱼卫同知了。后来郑秀搬出宫去,结果被人暗中下毒,皇帝大怒,发落了建安侯府上下,这位飞鱼卫同知大人就主动将次子长青和三子长安送到了郑秀身边,此举又一次搏得了圣心。
当然,长青和长安也没少得好处,在郑秀加冠礼上,皇帝念在他们服侍郑秀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并恩赐了他们飞鱼卫百户的候补官职,虽说无俸禄,无实职,但只要飞鱼卫百户一职有空缺,他们马上就可以补上去,掌握实权,不需要从小兵卒做起。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飞鱼卫里不知道多少人捶胸顿足,恨自己当初没有抢先一步送儿子,要知道飞鱼卫虽然有父业子替的传统,但恩荫也只能落到长子头上,其他儿子要想在飞鱼卫里出人投地,都得从小兵卒干起,一步步的往上爬,哪能像长青和长安这样,不过是服侍贵人几年,不用刀口舔血、风来雨去就轻轻松松得到百户之职,虽然是候补的,也是撞了大运。
可惜撞大运这种事,也是手快有,手慢无,那之后郑秀再没有往身边添小厮的意思,整个荣国公府上下,就他一个主子,再说他年纪还小,身上没差事,整天不是读书就是习武,轻易也不大出府,哪有那么多的事儿需要差遣那么多的人,长青油滑机灵,长安精干可靠,又有个精狡深沉的飞鱼卫同知大人和在宫中沉浮历练可谓身经百战精通各种阴私手段的吕氏在后头暗搓搓的教导指点,就是郑秀有什么事儿,这二人也能给办得妥妥贴贴,完全不需要多余的人。
当然,郑秀两次差点摔死淹死的意外,那真不是他们兄弟不能干,而是当时离得远,在牡丹楼那次,因为四皇子的缘故,他们兄弟不便近身,毕竟皇子身边自然有更可靠的人,容不得他们兄弟近前,而水榭里的那次,更怪不得他们,当时水榭里好几家的夫人小姐,都是女子,他们兄弟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虽未及冠却也半大不小了,哪里方便跟进去,何况当时四皇子带了太监在里面,自然会照应着,哪想到四皇子一次两次都这么不可靠,硬是让郑秀出了事。
皇帝虽说并没有怪罪两兄弟,但明晃晃的又送了四个小厮来,一个个看上去还都不是省油的灯,两兄弟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分明是嫌弃他们兄弟服侍不周,能力不足,难免便有些垂头丧气的。
郑秀和两兄弟朝夕相处好几年,哪里看不出他们的状态不对,笑着踢了踢两兄弟的小腿,道:“少作出这副姿态,打起精神,我有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长青、长安顿时面露喜色,皇帝嫌弃又怎么样,只要小主子不嫌弃就行,有事儿交给他们兄弟去办,而不是刚来的那四个,证明主子心中还是信任他们的忠心和能力。
“请公爷吩咐。”
“去查查那日被我拦下的那家人……”顿了顿,郑秀语气沉下去,“特别是穿麻葛色衣裙的那位。”
当日,裘怫就是穿了一身麻葛色襦裙,外面罩了件月白的暗花衫子,不曾戴花佩饰,只在双髻上簪了一圈茉莉花,模样儿素极淡极。
长青兄弟闻言,顿时都是一怔,好端端的,公爷查那家的小姐做什么?当日的情形,他们兄弟也看在眼里,真不干人家小姐什么事儿。尤其是公爷重点指出的那个女孩儿,年纪太小,一般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儿是不出门的,也不知道宣平侯府的赏荷会,怎么会连这么小的女孩儿都请。
“公爷,她们……可是哪里不对?”长青虽然年长,性子却不如弟弟沉稳,一下子脱口问道。
郑秀斜眼瞪他,又是一脚踹了过去,怒道:“叫你去就去,问什么。”
他要是知道哪里不对,还用让人去查?不过有一点他却是隐隐明白了,上回在牡丹楼突然昏倒差点摔死,是因为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而这次栽下池中,也是因为看到了她。
莫非这就是宿命中的孽业,天生的克星?郑秀是不信鬼神的,可是这一次,他真有些惴惴然,又有些不服气。小爷会被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儿给克死?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