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柯冷冷道:“你下山是为了报仇,为了让江湖大乱,怎么不说?”
裴慎头也不回:“这是我和赵殷,和厘罪盟的私仇,不会牵扯到玉墀派!”
于霦云八风不动,说了声“好了”,转向乔柯:“裴贤侄说,厘罪盟清缴舜华派当晚,你插手救他,破坏了门规,你认不认?”
乔柯似乎不相信他会将这件事告诉于霦云,蹙着眉看过去。裴慎还在因为拿捏不准于霦云的想法而浑身发抖,但仍然挺起胸膛,同样向乔柯望来,因为孤注一掷,眼神竟如剑刃般锋利。乔柯的目光黯淡下去,低声道:“我认。”
“将他藏在山上,擅自动用门派最好的伤药,你认不认?”
“我认。”
“他杀死照雪城高徒,你却替他掩饰罪证,冲撞宁老城主,目无尊长,你认不认?”
“认。”
于霦云道:“奸淫男子,罔顾纲常,你认不认?”
“邪淫、妄言、嗔恚……”乔柯重复着裴慎为自己列出的罪行,嘴上承着于霦云的话,眼神却在三人身上逡巡,“桩桩件件,我都认。”
他摘下玉冠,徐徐转身:“师父,正如这三人所说,弟子才行卑劣,不堪重用。”
“虽然与您有约在先,要用五年偿还玉墀派授艺大恩,但弟子种种劣迹,只怕此生都再难改过,还会将玉墀派千年基业毁于一旦,更何况,弟子早已对江湖……”又扫了裴慎一眼,沉沉道:“倦怠至极、灰心至极。”
“恳请您今日就将掌门玉冠收回,放弟子归老山林。”
柯:带不动,摆了
23 沉疴q。q群
所谓掌门之位不过是裴慎等人的筹码,以此要挟乔柯放他下山罢了,不想乔柯顺手推舟,真要将这位子辞掉,并且神情肃穆,全然不似作伪,于沛诚当即从地上炸起来,大喊道:“什么五年之约?你疯了?这个掌门你不做,谁能做?”
乔柯认真回答:“我原以为小宁更好一些,现在看来,交给你最合适。”
不消他说,于沛诚也一向是外人看好的第二人选,加上是于霦云的独子,没有一个人不叮嘱乔柯提防他,乔柯总是云淡风轻地回复:“他想做,就给他做。”
于沛诚万万想不到这句话是真心的,扭头喊道:“爹!”
于霦云道:“柯儿的确找我辞行过,看在我久病难愈,你和小宁尚未成才,他才同意代行掌门事宜。”
他有意无意让邓宁批阅文书、精进心法不是一两年了,那时就有人抱怨邓师姐天资虽好,乔柯也不该过于偏心。不过,倘若以培养下任掌门的标准衡量他对邓宁的栽培,乔柯实在过于柔和斯文,以至于邓宁本人都对他的初衷毫无察觉。他们三人绞尽脑汁,想的都是如何防止乔柯辩驳,甚至编排了动手时把裴慎藏到哪里,就是没有料到乔柯会顺水推舟将玉冠和佩剑交还到集议堂上。除去裴慎,另外两人都感到天崩地裂,跑去紧紧拽着他,邓宁更是泪下如珠:“我知错了,师兄,小宁知错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考虑,你留在山上好不好?玉墀派不能没有你……”
于沛诚比她镇定许多,但也双眼泛红,挡在门口:“她不行,我更不行。只要你留下,想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乔柯道:“裴慎如何,你们也不会管么?”
于沛诚咬牙道:“……不管!”
邓宁进退维谷,下意识在裴慎身前挡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噼成两半,各选各的,最终噙住泪水,摇了摇头。
乔柯对不知所措的裴慎道:“这就是你找的盟友。”
他终于撩开衣摆,也朝于霦云跪了下去:“请师父准允弟子还乡。”
山上容不得裴慎,但没有裴慎,乔柯也不会留下。于霦云适时地咳嗽起来,慢悠悠地说:“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柯儿,桂师弟的葬仪不能缺少主理,三城三派之间,也还需你来照应,其余诸事,来日再论也不迟……咳,咳咳……我乏了,沛诚,小宁,跟我回去。”
办完丧事,于霦云就又要闭关了,再出山不知猴年马月。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既没有伸张正义的想法,更不想清理门户,闷声不吭便将裴慎推回给了乔柯,父子亲朋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此,裴慎最后一点幻想和他的嵴背一起垮了下去。
一时之间,集议堂其他人走了个干净,一群金翅雀鸟从窗格外扑啦啦飞过去,大殿内仅剩的一缕阳光随之明暗徘徊,霎时间,阴森的墨色砖石上仿佛又渗出了汩汩血水。乔柯面向堂上空空如也的掌门座椅,说道:“这就是你找的靠山。”
裴慎一言不发,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猛然向洁白的颈间一划,但乔柯已经察觉他动手前细微的颤抖,箭步上前,一把将短刀劫入掌内,在本该被短刀豁开喉咙的一瞬,裴慎后脑吃下重重一击,扑在乔柯怀里。
据裴慎日后所知,乔柯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在众多玉墀子弟震撼而畏怯的注目中光明正大走下山去。那一击不重,仿佛刚将昨晚辗转难眠而累积的倦意填上,裴慎就醒了,口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苦味。裴慎立刻冲到床边,用力将舌底一堆药粉吐去。
这样扎下头来,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乔柯,而是木床另一边的女子,她似乎只是睡着了,长辫绕过肩头,搭在小腹上,双手规规矩矩地将发尾压住。
邓宁似乎并不是这样乖巧的姑娘。
再一偏头,正是双手抱胸的乔柯。他站在邓宁身边,似乎在等待什么,一切都在他沉着的凝视中静止了,只有鬓边几绺发丝向着裴慎轻轻拂动。
那药粉不知在昏睡中被吞进多少,裴慎渐渐感到五脏六腑有一种诡异的灼烧感,下意识离邓宁又远了一点,仰头看向乔柯:“你把小宁怎么了?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24 鹤子草
“鹤子草。”
乔柯摊开手心,一滩紫色粉末顺着川字纹缓缓落到了地上。
银烛小馆用来招揽嫖客的春药,造价昂贵,只有头牌用得上。在思绪被燥热彻底烘干之前,裴慎想起在冯开向一案中听过的话。
将少量鹤子草粉末混在酒中,客人会首先感到腹中燥热难忍,继而肌肤瘙痒,筋骨酥麻,同时如醉酒般难以自持,而乔柯放入裴慎口中的鹤子草至少已有三人的剂量,平时尚需小半个时辰才能发作的药效,眼下几乎同时涌了上来,将裴慎瞬间冲垮。
奇怪的是,乔柯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裴慎十指扎在被褥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看了邓宁一眼。
“选一个。”乔柯道。
裴慎痛苦地蜷起身体,将指间掐入皮肤中,小臂逐渐渗出血来。他一点点加强刺伤自己的力度,但药效已经成倍在体内炸开,轻而易举将刺痛感吞噬,突然,裴慎闷哼一声,五根手指狠狠从皮肤上划过,洁白的小臂瞬间被割出五道血痕,再次去抓床单时,指甲下已经堆满了自己的皮肉。
他终于找回声音,艰难道:“她是你……师妹……”
“所以,这是你最后一次娶妻生子的机会,”乔柯道:“倘若你真的对她有意,我就成全你们,礼成之后,从你面前永远消失。”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说裴慎从未幻想过与女子亲近是假的,何况邓宁这样漂亮,他刚刚认识她的那天,说话都会打磕绊。现在这个玉墀派首屈一指的女弟子昏昏然躺在这里,以身体作为世间最昂贵的筹码,蛊惑裴慎向他本应拥有的寻常生活一点点爬去。
只要拨开长辫,解开衣衽,这具美丽的身体就会成为他的解药,成为他复仇路上的第一件战利品,也许……她甚至都不会怪他。
裴慎用没有沾血的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抚了一下,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