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们换成实木的了。晚饭你要吃什么?有粥有面也有饭。”

他打了两个喷嚏,瓮声瓮气地说:“随便吧,我有点头疼,先睡一下。”

“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

他摆摆手,进了房间,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他还是觉得累,做的梦已经不记得了,思绪很沉重,像吸饱了水的毛衣。

楼下很闹腾,好像在开派对,他出门下楼,还在楼梯上程庭南就看见了他,迎上来问他饿不饿。

他咂咂嘴,“有点想喝鸡汤。”

程庭南愣了愣,说:“这个没有,你换一样吧。”

两人进了厨房,燕惊秋看着冰箱里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最后拿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回到客厅,几个男女拉着他玩游戏,一直闹到天亮,他喝得烂醉,回房睡觉,醒来又是下午了。

下楼一看,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那些人到哪儿去玩了。他用微波炉热了一碗粥,想起梁鹤洲为他煮粥的那个早晨。分明是一样的白米粥,但不知怎么,他觉得梁鹤洲煮的就是好吃一些。

他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傍晚时在别墅外的林子转悠,听见嬉闹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周围成片的竹子渐渐消失,出现一个广阔的空地,中央有一个人工湖,同行的男女都在,空气里飘着独特的碳烤香味。

湖边架着一个烧烤架,程庭南正在忙着烤肉,近处燃着一堆篝火,其余人围坐在周围笑闹,再远一些的地方架着好几个帐篷。[2]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还想着去叫你。”程庭南把一串烤羊肉递给他。

“这什么地方?”

“露营的。”

燕惊秋咬了一口肉,又递还回去,“再加点孜然。”

程庭南照做,说:“大家商量过了,一会儿十二点给你过生日,明天我们跟着导游去山里挖竹笋,运动运动,怎么样?”

“啊,也行。”他心不在焉,拍拍程庭南肩膀,又说:“我找他们玩儿去了。”

几人在湖边又是打牌喝酒,又是唱歌表演才艺,闹到午夜,程庭南端出来一个小蛋糕,插着蜡烛。

燕惊秋兴致不高,许愿时闭着眼睛神游了几秒,一睁眼,看见那蛋糕上滴着蜡渍,又瞥了一眼蛋糕简单的花样,忽然觉得梁鹤洲送他的那个挺不错的,至少上头还有草莓。

吹完蜡烛,大家开始送礼物,手表,领带,袖扣,和去年的差不多,程庭南送了一个彩色的人类头骨立体模型,每一块骨骼都可以反复拆卸拼装,拿出来时大家吓了一跳,两个女生叫着跑开了几步。

燕惊秋来到这儿这么长时间,总算露了个笑,亲热地勾着程庭南的肩膀,说:“还是你了解我。”

“喜欢就好,”程庭南轻轻抱了他一下,“生日快乐,小秋。”

燕惊秋点点头,心思全在那模型上,当场拆开试着拼了一遍。众人又喝了几轮啤酒,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儿,晚风开始越来越凉。

大家收拾了地上的啤酒瓶和烧烤竹签,往远处的帐篷走去。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生倚着燕惊秋,噘着嘴巴向他索吻。

程庭南识趣地走开了,但燕惊秋一点兴致都没有,把人带到帐篷,刚想出去,被那男孩儿扑倒在睡袋上。他推了一下没推开,身上人摸摸蹭蹭的,倒真把他的火勾起来了。

他搂着男孩的腰,翻身占据上位,一抬眼看见掉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着,通知栏里是梁鹤洲发来的微信。

他拿过手机,点开消息,对话框页面跳出来,“生日快乐”四个字映入眼帘,灰色小字显示时间为“00:0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男孩子凑上来,做作地夹着嗓音撒娇,燕惊秋一把推开他,大步跨出了帐篷。他紧紧捏着手机,沿着湖边来回地走,心脏声怦怦,震得耳膜都在疼,不管怎么迎着冷风,面颊还是滚烫。

月色很美,湖泊被照得波光粼粼,涟漪泛过来时,像送来一把钻石。他蹲下,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稍稍清醒了些,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身边少个人,他应该和某个人一起坐在这儿赏月,看完整的月影印在水中,又被风掀起的水波打散,他们可以一起数涟漪漾开了几圈,或者数头上的星,或者什么都不做,在萧瑟的秋风中依偎着发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将会是他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他摩挲着手机屏幕,半晌,站起来往营地外跑去。

现在是夜里一点多钟,要想出山的话,酒店会安排车吗?那天坐游览车过来的路是怎么走的?泊车的员工有留联系方式吗?现在让他送自己出去可以吗?出了山又打得到回市区的车吗?晕车药呢,庭南放到哪里去了?梁鹤洲应该在火锅店吧?见到了又要说什么?

思绪纷繁杂乱,像兴奋的蚂蚱四处乱跳,他走得磕磕绊绊,无暇顾及被竹叶划伤的脸颊,深深地错觉自己是在去朝圣的路上,怀着隐秘的使命,不见到他的神,便死不罢休。

16.P 衬衫

抵达火锅店已是早上五点,店里冷冷清清,前台没有人在。

燕惊秋在店里晃了一圈,找到两个坐在角落打盹的员工,向他们问起梁鹤洲。

一人说:“他走了。”

“下班了?”

“不是,他发烧了,40多度,刚刚差点晕倒,我们经理送他去医院了,给他放了两天假。”

燕惊秋愣了愣,“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经理应该知道,我给你联系方式,你自己问他吧。”那人掏出手机,燕惊秋记下号码,转身往外走。

他发了条短信过去,很快收到一串地址,是桃湾西区的一条街,并没有具体的门牌号。经理告诉他,是梁鹤洲自己要求在那儿下的车。

他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拦下一辆出租赶过去,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已经到了地方。

正值早高峰,街道一片嘈杂,早餐铺子的桌椅板凳都架到了马路中央,尽管尘土飞扬,但煎饼摊还是被七八个人团团围住,电动车在人群中乱窜,送他过来的出租被堵在路口,似乎是出不去了。

他低头,发现自己踩进了一滩污水里,水面上浮着的一层油渍沾上了雪白的鞋边。

他皱着眉退开一步,没有注意身旁来车,差点被蹭倒在地,还未站稳,不知从哪儿又涌来一群农民工模样的人,推推搡搡,把他挤到了一个小弄堂口,身后又有自行车出来,叮当叮当地按着铃。

空气很难闻,说不出来的古怪,有劣质食用油炸食物时散发的味道,汗味,腥气,还有从下水道井口飘上来的腐臭。

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叫嚷声,车子鸣笛声,从弄堂里传出的孩子哭声,全部糅杂在一起,吵得人心中惶惶。

他从弄堂口走开,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墙角,给梁鹤洲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