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并没有程庭南说得那么不堪,虽然瘦了些,但精神似乎不错,不知道听程庭南说了什么,眯着眼睛笑起来,薄脆又明亮。

没有他在身边,不是过得也很好吗,应该说,过得更好,至少不像前段日子似的,整日做些荒唐事了。

他拿出口袋里的劣质烟点燃,远远跟在他们身后,风吹得烟很快燃到尽头,他没舍得丢掉,再让它燃了一会儿,直到就要烫到嘴唇才不得不拿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风会把烟味吹到燕惊秋那儿吧,他想,他和燕惊秋一起抽的最后一支烟。

52.N 愧疚

燕惊秋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别墅的玄关,舒琼禁止他出门,他就坐在门口。

天气很热,大门开着,热辣的气流一阵阵往面上扑,他眯着眼睛擦汗,没有挪位置的念头,只希望下一秒能看见梁鹤洲迈着悠悠的步子,跨过前院的鹅卵石小径走过来。

他幻想假如梁鹤洲真的出现时要用什么反应来对待。起初他觉得自己应该冷淡骄傲,客气而疏远地打过招呼后就让梁鹤洲离开,后来他想,不要说赶人走,哪怕是死缠烂打也绝不会放手。

先前两人分别时,他心里并没有多大感觉,思绪和心情都钝钝的,撑着伞走在暗夜的街上,满脑子只有雨点打伞的声音。

现在,他仿佛才从麻木中反应过来,不住地心痛。时间把他囫囵吞下的一整块悲苦搅碎了,逼迫他去看清那一晚、看清过去和梁鹤洲的一分一秒,越想忘记,越记得清楚,梁鹤洲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表情,拥抱他时胸膛沉闷的心跳,温暖的手,五指拢着他手腕的方式和力度,雨中模糊的背影,他的宽宥,包容,宠爱,体贴,一切的一切。

每天每天,不管清醒还是睡着,耳朵里脑海里都是抵制不了的梁鹤洲,浮着他浅笑的唇角,像漩涡里的叶子,一圈圈打着转儿,永无休止。

然后场景变幻,一眨眼梦里又是黄昏了,他站在后院的泳池边,舒琼在两三米远外说着话,什么“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什么“家里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东西”,什么“事到如今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有什么可悔的”,又说要找人来把他绑去机场出国。

他下意识点头,觉得母亲教训得很对,又摇头,讷讷地说我不走。

舒琼气得喘粗气,用手扇风,汗水浸湿了她一小片衣领,他瞥了一眼,却觉得很冷,低下头才发现脚下的地面被水湿透了,阴寒的水汽一阵阵往身体里钻。

他打着哆嗦想退开,动了动脚步,险些滑倒,只好继续站着,傍晚的风吹过来引得额头出汗,下半身又冰凉刺骨,一冷一热,催得人头昏脑涨。

母亲还在说话,声音渐远,树叶的沙沙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眼前的池水左摇右晃,仿佛浪花一样要掀起来,他愣愣看着,双腿发软,跌倒摔进了池子里。

他胡乱挥了两下手臂,不再动作,闭上眼睛,感觉水一点点漫进肺里,一切随之变得模糊,好像有什么要就此结束了,快乐,悲伤,爱,痛苦,痛苦,痛苦……

猛地从梦里惊醒后,燕惊秋捂着胸口喘气,窒息感绵延进现实,还统摄着心身,一句“鹤洲”本能地脱口而出,嗓子尚且是哑的,没发出声音来。

夜灯亮着,床畔还有余温,窗帘一角被风掀动,隐隐约约有烟味飘进来。

他下床,推开阳台移门,看见梁鹤洲站在角落抽烟,烟雾缓缓从他嘴角溢出来,很快与柔白的月光融合在一起,他半垂着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鹤洲?”

燕惊秋出声喊他,他才反应过来,要来牵燕惊秋的手,但燕惊秋先走过去抱住了他。

“你睡不着吗?”

梁鹤洲点头,匆匆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碾灭,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弯下腰来亲他。

他偏头躲开,用手指戳他的心口,嘟嘟囔囔说:“又睡不着,这几天都这样,你说,你是不是”

梁鹤洲握着他的下巴蛮横地吻上来,他尝到一口辛辣的烟,呛得咳嗽,把心里的小别扭也忘了,意犹未尽地亲亲他的脸又亲亲他的下巴。

两人都没有睡意,一起趴在阳台看下方马路上开过的车子。

燕惊秋很认真地数数,黑色的车开过几辆,白色的开过几辆,梁鹤洲心不在焉,把他圈在怀里,用鼻尖蹭他后颈的头发,一手摸进他衣服里,搭在他小腹上,时不时碰一碰小巧可爱的肚脐眼。

“做了什么梦?”

他问话的时候,燕惊秋正被他撩拨得浑身发热,含糊地说:“就……以前的事。”

“说给我听。”梁鹤洲把头埋进他颈间,咬着那儿的软肉吮了吮,慢慢移向上,嘴唇停在了脉搏跳动最明显的位置。

燕惊秋恍然觉察到他的亲吻并不带着欲望,蜷着身体往他怀里躲,回忆着答:“掉到水里的梦,在家……就是爸妈的那个别墅里,后院有个泳池,我不小心掉进去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咕嘟咕嘟的水声,“水好凉好重,我看到水面上飘着一片叶子,模模糊糊的一团绿……然后……就醒了。”

梁鹤洲把原本放在他小腹的手移到胸口,好像要抓住每一次心跳一样,五指并拢着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他沉默着,寻觅恰当的字眼或是词句,试图回应,试图安抚燕惊秋,可是满脑子都是另外一个念头,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催着他把那个念头吐露,把这场谈话逼向危险的禁区。

“真的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燕惊秋身体一僵,在隐瞒与坦白之间犹豫,最后说:“是啊,就是不小心,而且只是一个梦……又不是真、真的发生过。”

梁鹤洲没有戳穿,他觉得一秒与一秒仿佛隔着永恒,听燕惊秋说完这句话,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脱得满头大汗。他垂眼去看燕惊秋露在外面的手臂,抚弄那道伤疤,片刻后揽着他往回走。

“身上这么凉,回去了。”

“不想,也不想睡。”

梁鹤洲没和他争辩,抱起他进了房间,和他一起倒在床上,拽了他的裤子,贴着他的耳朵暧昧地说:“不想睡就做点别的。”

燕惊秋快乐地笑,翻身压住他,情潮像水似的铺开,包裹住温和的初夏夤夜。

周末两人去影院看电影,燕惊秋捧着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看着坐在旁边的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才发觉从前和梁鹤洲在一起的时候,连这样情侣会做的最普通事情都没做过,梁鹤洲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帮他做饭陪他睡觉上了,快乐的回忆那么少,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

电影演的什么,他一概没看进去,想着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觉把爆米花吃光了,可乐也喝完了,出去上洗手间时梁鹤洲跟着,生怕他走丢似的,紧紧牵着他的手,连隔间也要一起进去。

天气热,他轻易就被勾起了火,手伸进梁鹤洲薄薄的衣服里乱摸。梁鹤洲把他圈在墙角,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他的摩擦,滚烫,无名指上的戒指时不时蹭到,又是冰凉的。

他软了腿,浑身是汗,轻轻地呻吟,结束后梁鹤洲帮他整理衣服,燕惊秋抱着他,餍足地叹气,说:“鹤洲,我们以后经常来影院吧。”

梁鹤洲笑,“这么喜欢在洗手间?”

“不、不是!”燕惊秋涨红着脸,“我是说看电影!来看电影!”他微微低下头,拨弄手上的戒指,又说:“以前都没和你一起看过电影,好多事都没做过……现在做的话,是不是有点晚?”

梁鹤洲摇头,郑重地说:“不会,一点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