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嗫嚅着又说“我”,后面的话却讲不出来。他是来道歉的,早些时候和程庭南见过一面,程庭南帮他在舒琼那儿打掩护,要他好好跟梁鹤洲说对不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好像从来没学过那三个字该怎么念。

他听见梁鹤洲轻轻应了一声,平静地说:“路上要小心。”

雷声又响起来,仿佛在鼓动着什么,他心里陡然攒聚出澎湃的怒意,但理智还在,可是它就像离了水的鱼,头尾拍打着地面挣扎,最终还是没敌过情绪。

他推开梁鹤洲,恶狠狠瞪着他,说:“你就只说这个吗?我要走了,你就这样吗?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

梁鹤洲蹙眉,近处湖水被风掀得哗哗响,模糊地沉重,听得耳朵疲惫,后脑一下一下地阵痛。

他的沉默刺激得燕惊秋更加歇斯底里。

“你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大骗子,说好了陪我,结果还不是去踢球,什么没办法和我一起出国,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是拿我妈妈当借口,其实是你自己不想走!”

一缕寒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梁鹤洲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燕惊秋否认它们,曲解它们,把它们贬得一文不值。

顿了片刻,他轻声问道:“所以把照片寄给俱乐部吗?”

燕惊秋把视线移向别处,仍一脸怒容,但语调平静下来许多。

“你就该陪着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听我的话,除了我,你心里不能放下任何其他东西。”

梁鹤洲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是不是只有他自己变成一条真正的狗,才能和燕惊秋长久地、和睦地生活下去。

只是身为人,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能抛下的都抛了,能给的都给了。

“小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他声音喑哑,被风和雷声盖住,燕惊秋或许没听清楚,把冷漠精致的侧脸对着他。

梁鹤洲便也不再看他,目光垂在地面。

“我总是在想,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有时候我很害怕这一切都是场玩笑,我想要留住你,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所以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去做,你把照片寄给俱乐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踢球也无所谓,学业名声我也可以不在乎……全部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睛,按住酸涩的眼球。燕惊秋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他的声音在风中并不真切,仿佛雨点一样打在油纸伞上,渗不进心里,但噼里啪啦的能听得明白其中的分量。

“小秋,你体谅我一下好吗?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和你出国,是我……太弱小,我没有能力,等过几年,你要是不想回国,我就带我妈一起去找你,到时候”

“到时候到时候……说再多全部都是空头支票,你怎么不体谅我?你有一点说得不错,你就是没能力,每一次都把你妈妈挂在嘴边,你这么喜欢她,就跟她过一辈子吧!”

燕惊秋越说越激动,要来推他,被梁鹤洲握住了手腕。

梁鹤洲脸色沉郁,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动怒,扯了他手臂一下,说:“我不体谅你,我不考虑你,燕惊秋,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燕惊秋撇过头沉默,挣扎着,又用脚踢他。梁鹤洲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冷冷道:“你选你妈妈,我自然也选我妈妈,有什么不明白?”

他当然说的是气话,但燕惊秋愣住了,似乎信以为真,讥讽地勾唇,说:“你早说实话不就行了,用得着拐弯抹角地跟我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梁鹤洲没回应,拽着他走出公园,步子跨得很大,也不管他跟不跟得上。路过一间小店时,他进去买了把伞,出来后站在屋檐下撑开,把伞放进燕惊秋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落下来,很大,燕惊秋堵着气,也转身就走,到了路口,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望,梁鹤洲的背影在迷蒙的雨雾里若隐若现,雨水像鞭子,斜着抽打他的身体。

他一直没有回头。

在弄堂口,梁鹤洲遇到举着伞等他回来的裴素丽,裴素丽把伞递给他,他没接,径直往前走。推开家门时,裴素丽问:“值得吗?你是不是还要去见他?”

梁鹤洲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红着眼睛咬牙,哽咽着说:“不见了。”

*

程庭南找过来的那天天气特别热,气温直逼35度,是往年六月从来没有的高温。

裴素丽中暑了,梁鹤洲去接她回了家,又出门买药。

他走到弄堂口,程庭南先瞧见他,见他穿着白色背心,微风一吹就要泄出些许春光,自己都忍不住地燥红了脸。

梁鹤洲瞥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径自往前走,程庭南只好跟着,寒暄说好久不见。

在店里买了藿香正气水,程庭南抢着要买单,梁鹤洲才终于开口,问他要做什么。他说就讲几句话,不耽误时间。

两人站在街边的树荫下,梁鹤洲拿出手机看时间,手插在裤子兜里,冷冷盯着他。

“说吧。”

“那个……就是……你、你能和小秋分手吗?”程庭南感觉难以启齿,自己实在是轮不到他来说。

梁鹤洲眯了眯眼睛,看着树干上鸣叫的知了,不置可否。

“虽然小秋让我别告诉你,但我想还是跟你说了好,他之所以和你在一起,其实是在和我打赌。”

程庭南打量着他的神色,并没有看见预料中的惊讶和愤怒,或者说,他什么情绪都没看到。

“鹤洲?”

“嗯。”梁鹤洲应了一声,垂了垂眼帘,心里莫名踏实许多,弥补了一些那天没把燕惊秋送回家而产生的愧意。

“你还不知道吧,他没出国,和他妈妈闹得厉害,被软禁在家里,几张银行卡全都被停了,他妈妈一天就给他吃一顿饭,你说,他不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对不对,你就跟他分手吧,让他死心,他也能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梁鹤洲等了一会儿,问:“说完了?”

“……他是有些极端了,但你别担心他会陷在里面,小时候凯撒去世,他虽然也伤心,但很快就走出来了,所以”

“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走了。”

程庭南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想要追上去问,抬眼看去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

不过几天,舒琼也找了来,烂俗的戏码,递来一张支票,要他和燕惊秋分手。他没有拿钱,默默听舒琼说完,起身离开了。

不久,讨债的人日日上门来威胁,险些打伤裴素丽。原先因为梁鹤洲上学没办法躲,现在两人商量过后决定搬家。

离开桃湾的前一天,梁鹤洲去找燕惊秋,在那幢豪华的别墅附近站着,犹豫要不要去见他的时候,看见程庭南推开栅栏门,拉着燕惊秋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