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隐罪者 林向泽肖明远 5251 字 4个月前

早上9点30分,赵仁厚龙飞凤舞般在问询记录上签上了自已的大名,接过助理递来的香烟前,他面露讥笑狠狠将笔掷于地上,笔帽应声碎裂,洁白的地砖平添了一堆破碎的残片,孤独突兀,像极了他不可预知的未来。

烟雾缓缓吐出,赵仁厚面容前多了张虚无缥缈的网,透过烟雾的间隙,何剑,小曾等感到了对方高高在上的不屑与藐视。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碾碎他的自鸣得意悄无声息,天生的高贵必有看不见的代价,众人无从预料,赵仁厚的再次出现,他已是停尸间伤痕遍布的尸体。

黑色奔驰缓缓转弯,身体笔直的保安对车里的人鞠躬示好,急停,倒车,一只手扬出几张百元大钞,保安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点头哈腰感恩戴德,“有钱人真任性,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到了他们眼里不如她妈的一条狗!”林向泽注视长河集团的保安将地上的钱币拾起,欢欣雀跃的神情,兀自嘲笑。

“你要的东西!”颜小晴将一个不大的信封递了过来。“可靠吗?”林向泽瞥了眼对方脸颊渐渐消退的绯红,刚才的话语似乎对她有些冒犯,他后知后觉。“按照你描述的样貌找的,里面还有张艺术照,那人十年前回来过,据说是为死于地震的家人安排后事,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颜小晴的话语轻柔,如漂浮的气球。

赵仁厚谈不上喜欢狗,缘于幼时被自家宠物犬咬伤的经历,惊慌失措的场景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夕阳的余晖不再炽热,黑色奔驰路过岗亭,保安再次弯腰鞠躬,再次拾起地上的钞票,并将摞好的钱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他却感到了莫名的厌恶,对方努力凑出的笑脸,生硬,虚假,也谄媚的无比真实。“把着这名保安开了!”他对身旁的助理叮嘱。

夕阳的余晖为病怏怏的妞妞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姜翠翠温柔抚摸着眼前的狼狗泪眼婆娑。“走了!”林向泽费力将妞妞抱进面包车的车厢,这辆黑车承载着他余生的希冀与绝望,用力关上门,迎着地平线上最后一缕金,一人一狗一车缓缓消失在渐浓的夜色。

夜半微凉的风从街边小巷穿堂而过,醉意朦胧的赵仁厚缓步走出自家会所,缘于警察知晓他吸毒的原因,今晚他没敢多磕药,酒倒是喝了不少。任由司机驾驶的奔驰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随,微凉的风让他无比舒畅,赵仁礼的意外死亡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利好,此刻的他心情愉悦,欲望升腾。

掏出电话,翻出一堆莺莺燕燕的号码,集聚的洪荒之力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番,不消片刻话筒里传来妩媚的女声。

林向泽将水瓶中的液体灌入呲水枪,再将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那人脏污的手中,身材矮小的流浪者仰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巨大的额头与眯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如漫画中走出的角色。

“再重复一次!”林向泽望向那人裂开的大嘴循循善诱,“只要水枪把他打中,他就输了,被打中的越多,他就输的越惨!”对方宽大的牙缝磕磕巴巴挤出这句话。“他输的越惨,给你的钱越多!”林向泽及时补充。蓬头垢面的流浪者看了眼手中的钞票,皱眉思索片刻,嘿嘿的笑了起来。

黑影越来越近,兀自打着电话的赵仁厚没有任何察觉,噗呲,冰凉的水柱喷向赵仁厚脸颊。收起电话,抹了一把脸上的不明液体,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噗呲,噗呲,接踵而来的水柱喷溅在他名贵的衣裤上,莫名其妙的袭击惹怒了赵仁厚,不顾身后驾驶员的步履匆匆,他伸手试图夺过对方手中那把塑料呲水枪,靠近那刻,方瞥见对方蓬乱肮脏的头发下有张笑嘻嘻的脸。噗呲,仅剩的液体最后关头被那人喷了出去,直奔他脖颈。

溽湿的头发兀自坠着混浊的水滴,在他摔碎呲水枪,一脚踹向流浪者那刻,水滴坠落,摔在柏油路面,飞溅成无数个细小的水线。远处黑影蹿动,被司机殴打的流浪者蜷缩在地,大张的嘴里发出瘆人的嚎叫。约莫是那人口齿不清的哭喊引来了同类。行动敏捷的黑影突然蹿起,直到把他扑倒那刻,赵仁厚方才知晓骑在身上的活物竟是一条双眼血红的狼狗, 森森利齿闪着夺命的光,犬牙交错,恶臭的腥气扑面而来。

撕咬,尖叫,惊恐的呼喊,呼噜呼噜的咀嚼吞咽。黑暗中的林向泽静静观瞧这场嗜血盛宴,脑海闪过妞妞扑咬毛绒玩具的场景,利齿让柔若无骨的玩具四分五裂,彼时的姜翠翠对焉头耷脑的妞妞突然间变得生龙虎虎而费解不已,兀自猜想湿漉漉的毛绒玩具只是林向泽给妞妞的消暑工具。

后视镜里的血腥场景依旧上演,命运之矛此时将赵仁厚牢牢钉死在阿鼻地狱,那刻,无数双血肉模糊的手,从西岭镇中学废墟中破土而,化作缕缕黑雾,顺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涌入他的五脏六腑,争先恐后撕扯他罪恶的灵魂。

哀嚎变成气若游丝的呻吟,微黄的光割裂出棱角模糊的世界,侧头,凝视,林向泽残忍的麻木隐匿于路灯的黄与暗夜的黑,真实虚幻又飘渺不定。

绿化带里的草蓬勃盎然肆意疯长,被主人遗弃的蓝色药片静静躺在绿叶草茎间,与如墨的夜共同见证一场毒瘾带来的残酷杀戮。

鱼肚白的那抹橙红摆脱地平线的桎梏时,林向泽已在废墟中枯坐了多时,倚靠地震纪念碑冰冷的花岗石,双眼直视旭日初升,周遭温暖涌动,可他依旧瑟瑟发抖。

十多年前那场天灾裹挟着人祸让眼前这片大地生灵涂炭,如今人祸元凶已除,对方鲜血奔涌四溅,彻骨哀嚎响彻夜空,林向泽却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感。

朝阳的炽热撒满了大地,林向泽昂首眯眼,直视那轮徐徐跃起的橙红,空荡荡的心中闪过一幅幅往昔的画面。只有用自已的血才能让灵魂得到救赎,他眼前闪过为赵仁礼陪葬的无辜者,可是龟缩警惕的韩如秋终究成了他的心病,怎样让对方放松警惕却让林向泽万般犯难,“难道只能再死一次?”他仰天长叹·····

“你究竟让妞妞做了什么?流言蜚语简直爆炸了,现在满世界都是关于妞妞的悬赏通告!”电话那头传来姜翠翠怒不可遏的质问。

电话的震动兀自不停,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关于那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末尾还附上了一张清晰的图片,清冷的路口,一条满是血污狼狗兀自矗立,回头那刻,妞妞血红的双眼格外瘆人。

“大概是某个十字路口的高清摄像头抓拍到的吧!”林向泽摇头不语,缓缓起身,双臂大张试图将旭日揽入怀中,心头的浊气尽情吐出那刻,早已泪流满面。

再次见到妞妞,那是在半小时后。跳跃的朝阳将狼狗一瘸一拐的孤独身影放大拉长,容不得呼喊,狼狗身后尾随行驶的警车赫然显现。

警务通突然响起,鹤鸣路派出所副所长陈志和瞥了眼警情通报,来不及告别老家的父母便匆忙往单位赶,那只满身血污,蔫头耷脑的狼狗落入眼帘时,他心中大惊,再次确认无误后陈志和欣喜若狂。

狼狗止步乱嗅,跟随的警车也缓缓刹车,探头张望,一股温热从前方拂过。狼狗望向东方贪婪的吮吸着空气,对向面包车沐浴在朝阳的金色中。两车交汇,陈志和瞥见驾驶员杂乱的胡茬,张合的唇。

“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记住我交代的事情,妳替我们好好活着,血流的太多,是时候停止了!”林向泽合上电话,后视镜里的妞妞停止了乱嗅,一瘸一拐继续朝远山乡畜牧站的方向走去。

撞击来的猝不及防,陈志和只觉脑袋嗡鸣,如坠云端。警用桑塔纳稀里糊涂被面包车的突然倒车撞进了路边的水沟。妄图打开的门被石头卡住,几番折腾依旧纹丝不动,透过门缝,狼狗在肇事驾驶员的呼叫中箭步蹿了过去,一人一狗一车绝尘而去。

视野里扬起的尘土预判了对方逃窜的方向,陈志和急忙对电话那头大喊:“江平市,犯罪嫌疑人逃窜的方向是江平市!”

姜翠翠不知道人体中弹后会不会很疼,但她却看到应声倒地的林向泽没有半点闷哼呻吟。狙击枪在他眉心刻上一个红点,缓缓播放,被子弹掀飞的半个头盖骨依稀能辨。

男人手持利刃劫持着一名孕妇,嘴里疯狂叫嚣;“他们通通该死,没有他们,西岭中学就不会坍塌,我代表那些无辜的冤魂向他们索命!赵家兄弟罪有应得!”“可惜我没能亲手杀死韩如秋那个蛇蝎女人,为枉死的晓茹报仇!”男人苦笑里带着泪,如垂死挣扎的兽。

视频的背景是江平市新开业的豪华商场,画质还算清晰,只是偶尔有些晃动,声音嘈杂,能想象当时有很多人目睹了那个血淋淋的场景,视频里传来林向泽决绝般的叫嚣,枪响,他向后一仰,被劫持的孕妇也瘫软在地,画面里传来惊呼阵阵。

特警当场击毙嫌疑犯的视频在互联网上疯传,或长或短的视频经现场百姓的手机传向四面八方,人们对暴徒劫持孕妇充当人质的行为义愤填膺,子弹穿过眉心,男子轰然倒地那刻,不少人纷纷叫好。

地震纪念碑右侧山路蜿蜒,山坳间的平地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像沧桑老者脸颊的斑斑泪痕。

撬开石头磨盘,铁锨用力下挖,泥土的腥味扑鼻而来。姜翠翠借着微弱的月光,试图揭开林向泽遗留的谜底。

“我给妳留了点东西,在西岭镇地震纪念碑不远,用磨盘压着。”那日接到林向泽的来电,容不得半点劝说,对方便匆匆挂断电话。她不知晓,同一日,林向泽将试图追踪的警车撞进水沟,半途还往西江扔掉了两样东西,二人通话的手机,和狼狗妞妞的遗体。

柔软的感觉如期而遇,姜翠翠跪在潮湿的泥土间,用力将坑里的东西往上拽,呜咽的山风驻足耳畔,像个不请自来的顽皮孩童,妄图窥视旁人隐藏的秘密。

钱!一大袋钱!微弱的光在一沓沓的红色间折射出横平竖直的暗影。拉链大开,黄色牛皮袋率先入目。姜翠翠轻轻拿起纸袋,缓缓打开,一页雪白,与两个物件应声落地。

巨量的现金依旧出现在第二个包中,捡起掉落于地的纸张,与卡片状物,借着手机电筒雪亮的光,一页满是字迹的A4纸,一张陌生身份证和艺术照映入眼帘。

“翠翠,妳好!当妳念出这些字时估计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姜翠翠手中一滑,电话掉落,再次拾起时双手已是颤抖不已。“我本应早死于那场地震,无奈老天爷让我苟且于世,给我煎熬,予我痛苦,那时的我不懂,咒骂这该死的天,也怨恨命运的残酷。直到晓茹失踪的真相被我获知,方才知晓那些煎熬痛苦存在的意义·····”姜翠翠浅浅的声音念出了林向泽一心复仇的决绝。曾经隐匿于男人心底多年,或高尚,卑鄙,或冲动,谨慎的念头,刻画出对方痛苦的心路,鲜活的过往。

“我曾高傲自诩为除暴安良的复仇者,赵仁礼死亡那日,两条无辜的生命因我而枉死,自此,梦中便多出了两个纠缠不休的亡魂,扰的我夜不能寐,每至夜深往往惊醒,后背冷汗淋淋。我死后,如有可能,还请妳将袋中的部分钱款给予其家人,以示补偿·····”两行清泪滴落,姜翠翠胡乱抹了把脸继续念了下去。

“现金共计324万8千元,是房子车子售卖所得,以及往年广告公司的全部收入,袋中身份证乃我从特殊渠道获得,如若需要,妳可以改头换面,远离曾经的是是非非,过自已想过的日子·····”姜翠翠念完林向泽的遗言,已是泪如雨下,心如被指尖捏住,窒息般的疼让她无法自拔,撕裂的心脏每次跳动都被烈火焚烧,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颤抖。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低头轻嗅,纤细的手指轻柔划过青葱翠绿,身形瘦高的何立元安静矗立于百合花海,眼眸中柔波流转。

韩如秋爱怜的看着远处的儿子,自从换上姐姐白晓茹的心脏,儿子的身体虽依旧羸弱,却也没了性命之忧,只有一点让韩如秋万般不解,一向好动的何立元突然安变得静起来,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尤其是那大片的粉色百合。

和煦的风山谷拂过,韩如秋蹑手蹑脚为瘦削的儿子披上薄外套,突如而来的行为惊扰的驻足而立的何立元。诧异的男孩直直望向母亲,顺着儿子的眼神,韩如秋连忙挪开右脚,一片百合花的绿叶,因她的踩踏而变得支离破碎。

第二十八章:蜕变

儿子的眼神闪过一丝陌生的愤怒,对于母亲囧破的解释他视若无睹,蹲下扶正歪斜的花朵,何立元转身望向山谷的背阴处,儿子的目光将她引到了那里,远处模糊的画面依能辨,几名汉子在韩氏的祖坟间忙活不停。

这片山谷乃韩如秋老宅的所在处,几十户韩姓本家于十多年前陆续外迁,搬离了这片闭塞之地,韩如麟上台后将土地划拨给了和盛集团,再经韩如秋的手打造成了供附近百姓游乐消遣的公共花园,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的花园在韩如麟的步步操作下,逐渐变成了自家的私产,原本树影稀疏,草稀花败之地,如今百花争艳,暗香浮动。潺潺流水间蝶舞蜂飞。山谷背阴处的祖坟区域韩如麟不敢动其分毫,无外其他,那是韩家兴旺的龙兴所在。

众汉子接过年轻女子的钱,将剩余的砖头,沙石,水泥等收拢一旁抽身离去,女子戴上手套,从沉甸甸的布包中抽出一把铁锤,一只凿子。烈日的尾巴扫过树木葱郁的背阴处,满头大汗的女人席地而坐,望向不远处姗姗来迟的身影,再次拿起了工具。

一身素衣洗尽铅华的韩如秋缓步踏在弯曲的山间小路,今天是例行清修的开始,山谷后的道观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韩如麟的倒台不仅让她丢痛失了董事长的宝座,也让她在集团内的影响力日渐式微,特别是何荣安重新掌管和盛集团。与其势同水火的丈夫作为集团的创始人,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原来的权力结构大改组,亲韩派皆被调离决策层。势单力薄的韩如秋自然无法抗争这股汹涌的世俗洪流,林向泽的死,更让她觉得没有了性命之忧的羁绊,索性带着儿子保姆远离纷争漩涡,幽居于这个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

叮叮当当的声响引起了韩如秋的好奇,循声望去,一头乌丝在墓碑前上下蹿动,凭音判断像在凿什么东西,眺望远处西斜的日头,她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出发前,她向莲姐百般叮嘱要好好照顾儿子立元,此次清修约莫要半月之久,孱弱的儿子始终是她无法割舍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