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刑远见高逢微心情不错,似乎会有问必答的样子,便跪坐在地上,脸颊枕着高逢微的腹部。
“俱乐部那么肥一块肉,咱们真不要了?”
高逢微轻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不谙世事的什么孩子话,解释道:“这块肉都霉得发黑了,吃不下去你也不怕闹肚子?”他抬出指尖,玩弄着刑远右耳根的疤痕,“他们不听我的调遣,上门打我的脸,我就要他们的命。”
“让我去。”刑远抬起脸,目光灼灼望着兄长:“我去做掉姓林的老东西。”
“你消停点。”高逢微敲敲他的脑门,“这事用不着你插手,按照这个速度,他很快就会主动跪在我面前求我了。”
两张轮廓相似的侧脸对望着,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已经和高家撕破了脸,朵朵的百日宴便理所应当在刑家办,没有邀请任何高家的亲眷来参加。刑家人丁兴旺,除了离群索居的刑妍,几乎来齐整了。
宴会上,刑远果然看到了高逢微的那个新秘书。
“小表叔。”年轻人毕恭毕敬,刑远还答应一声,年轻人便被母亲叫走。
不远处的贵妇人斜了刑远一眼,毫不避讳地教训儿子:“别跟他凑一块儿,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还坐过牢,你也不怕沾了晦气?”
年轻人尴尬地回头瞟了瞟,拉着母亲走开。
贵妇人步履款款,气定神闲讽笑道:“连姓刑的资格都没混上呢,也好意思跟来我们刑家吃家宴。”
刑远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直到许知彦牵着薇薇找到他,说要去洗手间,让他帮忙带一会儿。刑远牵过薇薇的手在席边坐下,原本绕开他的人们忽然像见了花蜜的蜜蜂,纷纷端着酒杯过来觐见。
“薇薇都这么大了。”
“模样跟她爸爸越发像呢。”
“可不是,一瞧就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耳聋的薇薇听不到这些奉承的话,只看得见大人们越围越多,嘴巴不断开合,害怕得躲到刑远怀里,双手用力摇着刑远的脖子,催促对方带她离开。
刑远抱起侄女站起来,他如鹤立鸡群的身高立刻让孩子脱离了人群。“失陪。”刑远丢下这一句,抱着薇薇走上了楼梯,礼貌而冷静,无可指摘。
站在高处楼梯的高逢微俯视着一切,退到身旁老人的轮椅后,推着老人穿过走廊。
“阿公,你瞧见了,他多像个刑家人。”
刑老爷子双目微闭,并未回答。高逢微也不急躁,推着老人慢慢走,再讲话,语调里涌起点孩子气的怨怼:“阿公,这些年我有多难,你是最知道的,连妈妈也没有你知道的多。”
“这些烂摊子,你甩给她,她甩给我。你们年纪都大了,身体又不好,我不怪你们,可我也想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帮我。”
他顿了顿,接着说:“您当年让阿淳跟着妈妈嫁过去,不也是想有个感情深厚的人帮衬吗?一起长大的情分,有多深厚,你看得比我清楚。”
“行了。”老人打断他指桑骂槐的碎语,睁开双眼,敲打道:“已经是头狼崽子了,你还要送颗野心去配,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小野种,不害你就偷着乐吧,偏去招惹。”
“阿公。”高逢微叹了口气,蹲下身扶住老人膝头的毛毯,直视着对方,“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老人沉默地望着高逢微的脸。这张脸像极了他最看重的女儿刑妍,而楼下的那一张脸,则沉淀着他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良久后,他妥协了:“随你吧,只要你高兴。”
他多希望能早早地将这句话也讲给他的女儿听。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他想见她一面,也难于登天。
晚宴随着老董事长的露面进入高潮,小辈们围绕在快八十岁的老人身边,如沸腾的鱼群围绕着老鱼王。
高逢微叫停正在弹奏的钢琴师,敲响香槟杯后便走下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钢琴台上。
刑远抱着薇薇姗姗来迟,高逢微接过女儿放下地面,什么也没说,只将刑远被孩子揪乱的领带拈正还是他亲手选的那条宝蓝色宽斜纹领带,而后抚了几下西装肩线,拍拍刑远的背,将他推向钢琴台的方向。
“这是我的外孙,刑远。”老董事长招招手,刑远硬着头皮走到老人身边。
老人沙哑的声音宣布要将刑氏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赠送给刑远,刑远惊愕得不知做什么表情。
这位名义上的外公,幼时对他都是极冷漠的,有一年新年,他和哥哥玩捉迷藏时跌进了冬季无水的游泳池里,外公从池边走过,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高逢微后来找到了他,蹲在池边嘲笑了他许久,从半截扶梯爬下来,抻长一条腿让他抱住,才把他拖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无所适从,更何况,他这一生除了在法庭上,还从未有一刻被如此多的人注目,更让他不自在。
这时,有人递上一支钢笔,随后又有人端起放着股份赠送协议文件的托盘,还有人贴心地指引他:“在所有铅笔打勾的地方签名。”
他遥望向人群中的兄长,高逢微点了点头。
当他放回钢笔时,高逢微转身向众人露出笑容,并带头鼓了鼓掌,紧随其后的是所有人的掌声。
因带着两个小孩子,在刑家多有不便。第二日下午,他们便出发回家。
高逢微有事得先回公司,吩咐刑远安排好回程,未免张扬,惹来是非,他们走的是两人商定好的小路。许知彦带着两个孩子一辆车,夹在保镖和保姆的车子中间,刑远则独自开车走在车队最末。
被各自捆在儿童座椅里的姐妹俩,昨夜都应付了太多次大人们的围观,今天都没什么精神,上车摇晃不久就都睡着了。两个女孩儿平时基本都是许知彦在带,此刻,他也终于有空闭目养会儿神。
路面不太平稳,许知彦断断续续打着盹,忽然车头猛地一甩,他猛地睁开眼,只见侧方插过去一辆车子。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司机不得不顺着打弯避让的方向拐进岔路,许知彦转过头去察看孩子们的情况,却看见车尾迎面走过来几个陌生男人,都凶神恶煞,来势汹汹。
前方车队忽然接连停下来,刑远连忙也踩下刹车。路窄车龙,看不清前方的情况,他开着的是敞篷跑车,便解了安全带,拽着挡风玻璃站了起来朝前望去。
“出什么事了?”前方四个保镖忽然下车,刑远立刻大喊着问他们。
其中一个保镖手里的对讲正在播放“B组B组紧急情况”,保镖听到问话,忙答:“小姐们的车被袭击了!”
刑远一撑车门跳出来,落地便往车队前方飞奔。跑过五六俩车,终于看清情况:保镖和一群陌生男人混作一团,刀光横飞,来的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打手。
他眼尖地瞥见两三个打手颈子上、小臂上的纹身,觉得有些熟悉,此时却顾不得去回忆在哪里见过,一边躲避着乱挥的砍刀,一边朝打手更密集的前方飞奔。
慌乱中,许知彦的安全带被卡住了,只能拼命拔拽插销。后车窗外,一个打手正在暴力破车窗,两个孩子犹如待宰羔羊,和暴徒们只隔着一层车窗的距离。
婴儿座椅里的朵朵被巨大的撞击声惊得哇哇大哭,耳聋的薇薇根本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面朝修裂纹逐渐扩大的防弹玻璃,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