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在湖边玩耍的薇薇,站在薇薇身旁的邢远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下意识地回头也望过来,对上他的视线。高逢微翘起嘴角,直到邢远转头继续盯着薇薇,才抬眼直视邢妍。
“妈妈,如果我死在产床上,请您替我转告他:我完全确定他是薇薇的生父,他必须照顾好她。”
预产期是圣诞节后一天,高逢微执意要把薇薇带上。原本邢远是打算让她和许知彦留在家里的,但高逢微不同意,而且这大半年他一直在家,薇薇已经黏他黏得不听一点管教。
邢远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床上给薇薇梳辫子,脑子里一片乱麻,在房间里打着转走来走去。
“别转了,我看得头晕。”高逢微给薇薇的辫子套上蝴蝶结发圈,拍拍病床护栏,“过来坐着。”
邢远走过去坐下,高逢微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他凑近脸,高逢微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别紧张。”
“你要吃点什么吗?”邢远摸着脑门心不在焉地问。
高逢微勾勾手指,邢远又将耳朵凑近,耳廓被他捏住:“你去问问有没有麻将,咱们四个人打几圈,时间也就够了。”
邢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高逢微笑得更开怀了,许知彦带薇薇去楼下摘花,只剩他俩在待产室里等着。
“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死。”高逢微眼睛微弯,始终勾着点笑意,“所以你就告诉我吧,至少让我能闭上眼。”
邢远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当年自首的事,然而听到他说死不死的,又生气得很,偏不让他如愿。高逢微见他不回答,也没有再追问,等薇薇被带回来时,宫缩的频率已经又加快了,疼得没精力再逗弄谁。
他有难产史,是身体构造的问题,生过薇薇之后虽是松缓了许多,却仍是不足以让第二次生产顺畅。这几年他身体又不好,加之几项妊娠并发症,明明是最适龄生育的年纪,却妥妥是个高危产妇。
邢远听着护士一条一条地念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心里揪成一团。高逢微痛了几个小时才被推进产房,邢远作为家属进去陪产。
分娩的过程很漫长,又是一个磨人的孩子。
与此同时,产房外的许知彦明知薇薇听不见,还是捂住了孩子的耳朵,产房里的惨叫让人心惊肉跳。而医院外停着的一辆车里,一个男人正焦急难耐地握紧双手。
“啊!”高逢微无力地倒回头枕,汗水已经把他的头发全部打湿,顺着脸颊往下淌。
“出……来……!”他摇着头嘶嚎,双手紧抓着邢远的手臂借力,又一次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他的指甲剜进邢远的手臂中,分享剧痛的末梢。
这一次他不会再哭喊谁救救他了,非要有一个的话,对象也只会是接生的大夫。这次他也不会再埋怨任何人,这个孩子完完全全是他想要的,需要的,她将继承和分担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大女儿,所以他必须把她顺利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又一组的用力之后,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快死了,有一种预感是快死了就像八年前在家族墓地里,站在自己墓坑前的那种感觉。他伸手抓住身旁的邢远,一如八年前随他一起跳下墓坑时那样,邢远紧跟在他身边。
“邢远……”他无力地拽了拽,邢远俯下身,手掌抚着他的汗和泪,他竭力说出那句早就准备好的话,“你去找薇薇去!”
邢远会错了意:“我带她进来?”
“不,”高逢微虚弱地推了他一把,“你去守着她,我不放心。”话音未落,又一股撕心裂肺的阵痛袭来,高逢微松手抓住护栏,咬紧牙关用力。
邢远不明缘由,可是更不敢在这时候忤逆。他换下陪产服,推门出来,许知彦抱着薇薇坐在门口,薇薇已经困着了,她听不见满世界的哭嚎,安然地眯盹着。
“怎么样?逢微逢微还好吗?”许知彦问。
“她该吃东西了吧?”邢远看了一眼腕上那只抢来的手表。
“哦对!”许知彦拍了一下脑门,自责道,“我是要去热奶的,可是我担心逢微,身边又没有别人,她刚哭了一阵,要逢微,又闹饿。这不,哭睡着了。”
“给我吧。”邢远坐下来,接过薇薇抱在腿上,许知彦起身去找微波炉。
许知彦一走,薇薇就醒了,有些迷糊地忘了邢远是谁,张牙舞爪地挣扎。邢远把她拘在怀里,好一会儿,她认出了人才安静下来,张着大眼睛窝在邢远怀里。
一声声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踏过来,在邢远身边停住。邢远从薇薇的马尾辫里抬起眼皮,只见一个高挑消瘦的女人身影,他仰起头,是邢妍。
“怎么样了?”邢妍坐了下来,薇薇从邢远怀里溜下来,打断大人们的对话。
“你要干嘛?”邢妍对薇薇说。薇薇一动不动地和邢妍对峙着,最终,邢妍冷淡地张开手,薇薇赢了,爬上邢妍的膝盖。
“怎么样了?”邢妍又问了一遍。
“不太好。”邢远面如死灰,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剖不了,也生不下来。”
“人还在,别哭丧。”邢妍冷冷地说,“我早说过,他不应该生这个孩子,他不听,什么都要依他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极为刺耳尖锐的惨叫声从产房里传出来,两人俱是瞳孔一震。随后,婴儿的哭声由小渐大地也传出来,那个被母亲的母亲叱责不该出生的孩子,终于成功降世了。
一个护士走出来,对家里人说:“母子平安,是个女孩儿,家属快去准备东西吧。”
邢妍放下薇薇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逢微,逢微?”
邢远俯下身,用棉签在昏睡的高逢微嘴唇上沾上水。
高逢微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费劲地睁开一只眼睛:“你他妈叫我什么呢?”
“哥。”邢远跟没事人一样,当作没说过那话,“你感觉怎么样?”
“疼。”高逢微闭上眼,“你试试从鸡巴里射个大西瓜出来是什么感觉。”
邢远听他叹了一口气:“好歹我也生过一次,没那么容易死,薇薇呢?”
“在外面玩呢。”邢远坐下来,“我知道你让我陪着薇薇什么意思。”
高逢微闭上眼,玩味地反问:“我什么意思?”
“你想让我,”邢远咬了咬后槽牙,“你想让我记住那个感觉,记住我最痛苦的时候是薇薇陪着我。如果你死了,只要看到薇薇,我就会想到你为谁而死,对不对?”
高逢微弯起嘴角:“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邢远也笑了笑:“哥,可是你算错了一点,如果你真的死了,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再说真没意思了。”高逢微冷下脸来,“我又没死。”
两人在安静中僵持着,直到邢远问:“要看看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