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里,你们都跟他有关系,但我只是个外人。”

“刀已经擦过了,那上面只有我的指纹。”

“尸体是我搬的,埋尸的地方是我选的。”

“至于我这么做的理由,就有说服力了。”

阿淳低下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腕,仿佛那里有一条隐形的绳索紧束在那上面,让他痛得颤抖:“这些年,他一直在强暴我,我留着一些衣物,那上面有他的精液,原本只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真能用上。总之,我恨他,太恨他了,恨得非杀了他不可,所以我就把他杀了。”

“就是这样。妍妍,你对这些都不知情,你工作太忙,而且你们感情也不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怎么给两个孩子说,你比我聪明,这件难事就留给你吧。”

邢妍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恨死那两个小崽子了包括那个她亲生的,她恨死他了。

良久后,她弓下身体,躺在阿淳腿上,把脸颊埋进对方绵软松弛的腹部:“其实你也很恨我,是不是?”

阿淳温柔地梳理着邢妍的长发,露出那种满足而平和的笑容。

“我怎么会不恨你呢?”他摇了摇头。

“我爱你,妍妍。”

“比爱逢微和寄远还要爱,比爱任何人都要爱。”

他也弓下身,把脸颊贴在邢妍背后,两人像一个母体中的胎儿那般依偎,他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幸福他想这么做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妍妍,你知道吗?我经常会想象逢微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和你小时候太像了,我看着他,常常觉得是老天爷眷顾我,让我又拥有了一次陪伴你长大的机会。”他的笑容渐渐涌上哀伤,泪水滴落在邢妍头发里,“可我不知道等他长大了,我该怎么告诉他我是谁,如果他知道了他的身世,他该怎么自处?我又该用什么身份待在你们身边呢?”

“我不想再这样了,可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这一辈子都在为父亲,为我母亲,为你,为逢微和寄远而活,从来没有被允许过为我自己做选择,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谢谢你,妍妍。”

长夜将尽,房间里依然是灯火通明,不时响起啜泣般的呻吟,至亲骨肉躲在暗处享受最后的疯狂和欢愉。

天亮后,邢妍叫人送走了那个无辜的律师,随后打通了警局回访时留下的电话,声称自己的丈夫被娘家带来的佣人杀死,并埋尸在花园里。

起初,阿淳并不承认,但被带走后不到两天,他又供认了一切。没有人知道那两天他究竟经历了什么,除了邢妍。但阿淳不允许邢妍插手,甚至不肯在探视时抬起头来。

高家人来找过邢妍好几次,她的私生子伤了高家的长孙,娘家人又杀害了家主。他们质疑两家联姻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吞并,也许正是邢妍包藏祸心,伙同家仆谋害了丈夫。

好在这时,高逢微终于露面了。

那天警察又来家里回访,确认证据和现场痕迹。邢妍不愿再掺合这些事,任由警察在家里乱走,自己躲到孩子们的房间去了。

推开高逢微的房间时,她听见了几声呓语。走进卧室,只见高逢微躺在床上,高寄远坐在床边,握着高逢微的手,絮絮叨叨自说自话。

“寄远?”邢妍喊了一声。

高寄远像没听见一样,将哥哥沾着血迹的苍白手指贴在脸上,专注地凝望着高逢微,对邢妍的呼唤充耳不闻。

邢妍绕过床尾,悄声走近。

高逢微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窝深陷形容枯藁,脖颈上赫然一圈红肿的掐痕。他露在被子外的双手,每一根指尖都沾满了血垢。高寄远回过头来时,邢妍看见他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深可见血的指甲抓痕。

“妈妈……”高寄远的声音哑到可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邢妍的手,双眼满是死寂般的疯狂:“救救他,妈妈!求你,他快死了,我不要他死,求你”

邢妍胸中闷痛,下意识甩开高寄远。她望向大儿子手指上的血,再望向小儿子身上的伤痕。她是个对性了解得很透彻的成年人,这些指向性明显的伤痕,只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不需要她蒙骗自己。

“好。”邢妍一步步后退到安全距离,深吸几口气后,再退到门口,拉开门大喊楼下的那些警察。

高寄远被手铐拷上带离房间时,挣扎得像疯了,几个训练有素的警察都按不住这个不要命的疯孩子。最后还是邢妍一巴掌把他扇老实了,他跪在地上喘息,眼睛还死死盯着卧室的方向,邢妍蹲下来,把他按进怀里,用只有他们母子俩能听见的气音说:“你给我记住,你和你哥哥都跟那个死人没有关系。”

高寄远很快被带走,邢妍没功夫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明白。阿淳还在等开庭,需要她去活动。

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呢?邢妍已经记不太清了。阿淳死后,她就逐渐忘记了好多事情,连带那点稀薄的母性,也在逢微能够独当一面后消融殆尽。

她只记得一些碎片,记得逢微被送进医院的第二天,就检查出已经怀孕近七周,胎儿很顽强,即使是母体受创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也牢牢盘踞在子宫里。

高逢微得知之后,立刻叫嚷着要打掉。可临上手术台,他又反悔了。

邢妍把他的休学手续改成了退学,并开始手把手教他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商人和领导者,他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却不愿意去产检。

最后一个月,他催促邢妍帮他找一个能送养的人家,但孩子来的太快,比预产期提前了足足三周。在此之前,邢妍从不知道生孩子原来这么麻烦,当年阿淳生两个孩子时,也从没听他提起过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

是个女孩,一落地就被送上了车,高逢微躺在病床上背身假寐,闭口不谈关于孩子的事,邢妍放心地离开了,待开完会回到医院,人却已经不见。邢家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找,一天一夜之后,高逢微抱着他的女儿回到了医院,他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衣服,病号裤下露出的脚腕上全是被割破的伤口,孩子被裹在病号服里,安然地睡着,不哭也不闹。

他给孩子起名叫薇薇,邢妍说不好,哪有两辈人用一个字的。他不听,还是薇薇、薇薇的叫,孩子听力有问题,从没应过他。邢妍看得无奈,由他去了,他自己要留下来的小孩,随他要怎么样吧。

没出月子他就想回公司做事,邢妍心疼他的身体,不让他出院,跟他说:妈妈只有你一个,又轮不到别人头上去。

高逢微听了,却愣了很久,等邢妍摇一摇他,他忽然笑了几声,又捂住脸哭起来。

“当时我只是想,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

人工湖边的秋千里,高逢微低头一笑,低头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

邢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也凝望向他的肚子。

“没有人生来就会做母亲,所以无论怎么做母亲都是没有错的。”高逢微抬起脸,任由湖面上的微风吹拂得自己眯起眼来,“薇薇长得越来越像我了,我每天看到她,就觉得幸福。妈妈,您看到我,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我……”邢妍沉吟道。

“没关系的,妈妈。”高逢微打断道,“只是随便问问,我早就不在乎了。说正事吧,这个月末就是我的预产期,您也看到了。”

他举起一只手,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

“我不确定这次能不能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