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寄远心中惊喜,可是却又觉得那里怪怪的。他一向是更听不懂大人说话的那一个,习惯性地用沉默以示听懂了,也知错了。大人们通常都不会迁就他的愚钝,刑妍更不会,但这一次,刑妍却很通情达理。
“寄远,你是我的儿子,和你哥哥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只是……你是我和你淳叔叔的儿子。”
邢妍勾了勾嘴角,她和高逢微容貌肖似,露出这种饱含疏离的温和笑容时,让他很难不想起高逢微,也让他下意识地不敢信任她。
“我们,还有你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不知道这样说你明不明白?”邢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高寄远不敢置信,可邢妍的表情那么平静,好像这本就是事实。她正在等待着他接受这个事实,而且他最好快点接受,否则……
一分钟后,高寄远轻轻点了点头。
刑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同时瞄了一眼腕表。
“乖,妈妈还有事,必须走了。”
她起身走出两三步,又停下,回头说:“对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跟你爸爸哦,你哥哥的爸爸出去应酬,以后你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深夜,高寄远听到卧室门被打开,有脚步走进来,而后内室门被轻轻敲响
“谁?”
阿淳心中酸涩:“寄远,是我啊。”
“……哦。”
“我可以进来吗?”
沉默许久后,高寄远才同意:“可以。”
阿淳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内室,像每一次来捻被子一样熟练而安静。高寄远背身躺着,怀里抱着一个枕头,阿淳走到床边,手掌轻轻地握住儿子的肩膀。
以前他总担忧小的不如大的结实,朝夕相处不觉变化,和记忆里的小肉墩子一对比,才发现已经长大了这么多。明明昨天还是个只会要吃要玩的小孩子,今天却像大人一样有了忧愁的心事。
阿淳无声叹了一口气,柔声唤道:“寄远?”
听到这句,高寄远才转过身来。少年的眼睛大而明亮,含着湿漉漉的目光,两排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又垂下去,让出聆听的空位。阿淳也垂下眼睛,提起衣摆坐下来,一坐下,高寄远便控制不住情绪地一头扑到他怀里。
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高寄远抬起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声抽泣起来。
待高寄远宣泄,阿淳听见他闷闷地问:“大家都知道吗?”
阿淳心头一酸,连忙说:“没有的,没有别人知道了。”
高寄远趴在阿淳温暖的怀抱里,瓦声瓦气地追问:“那……哥哥也不知道?”
阿淳伸手抹干儿子的脸颊和鼻头,摇了摇头:“不知道。”
得到这个答案,高寄远终于真正地放松下来,像从前那样安心地靠在阿淳胸前,接受阿淳温柔拍哄的手掌。嗅着熟悉的暖香,他忽然又高兴了,因为淳叔叔的关心终于师出有名,他也是理所当然被偏爱的那种孩子了。
可是,他又想到另一个存了私心的问题:“你们不怕被发现吗?”
阿淳愣了愣,嘴角浅浅一扬:“不怕。”
“你妈妈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了跟你和你哥哥有点像,要是我不在她身边,那别人才会奇怪呢。”
“那……你们没有分开过吗?”
阿淳想了想,回答:“也有的。”
“什么时候?是因为爸爸哥哥的爸爸……”高寄远好奇地追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才住了嘴。
但阿淳并未责怪,只是说:“不是的,你妈妈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太忙,就没有让我跟过去。”
听到这里,高寄远又觉得心里不好受了。哥哥去国外念书也没带自己,这么想来,淳叔叔当时肯定也和自己一样郁闷吧。
“那你后来去找她了吗?”他问。
阿淳酸涩地笑了笑,抹开额头的碎发:“我不能。寄远,你妈妈是要做大事的人,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她允许我留在你们身边,让我照顾你们,已经很知足了……”
高寄远见阿淳声音渐哀,忙岔开话题:“放寒假我可以去英国吗?”
“这个嘛,”阿淳迟疑片刻,“你要先跟你哥哥商量,等他同意了”
“他同意!”高寄远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兴奋得像明天就能出发,怕阿淳不相信,他补充道:“他告诉我的,让寒假的时候我去找他。”
阿淳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也不忍心泼灭他的希冀,拉他躺下来:“好吧,那你在此之前可要听话一点,别惹他们生气。现在先躺下睡觉吧,再长高点,到时候吓你哥哥一跳。”
秋天像落叶一样转瞬即逝,又捱过初寒,总算到了放寒假的时候。高寄远启程伦敦前一周,就早早地做好了攻略。
不是旅行或者参观的攻略,而是关于诸如最快抵达哥哥公寓的路线、哥哥的学院在剑桥的哪个区以及如果发生突发状况他要怎么联系到哥哥。
这些攻略显然是有用的。因为此时此刻,高寄远正独自坐在留学生公寓门口,而他朝思暮想的哥哥高逢微人在巴黎,没下飞机。
高寄远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身后是教堂一样的白色公寓大楼。时而有好心的当地人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摇头,也不讲话,到后面连头也不想摇了,趴在行李箱拉杆上含着眼泪吸鼻子。
明明早知道我要来的。他越想越难过,连饿也忘了。
一直到傍晚,高逢微才给他回电话。
“钥匙联系管家拿,其他的自己解决。”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我暂时还不会回来。”
“你在哪儿?”如果人类的尾巴没有退化,那么英国人民抬起头就会看见某个亚裔小男生被自己旋转的尾巴带上了天,“我去找你!”
“……不行。”高逢微懒懒地回答,高寄远听见他在喝东西,忍不住也干咽了一下。
也许是分别了太久,让他忘记过去经历的诸多凶险,他勇敢地反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高逢微一口回绝,但很快又罕见让步,告知他:“我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