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老人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相必你也有所耳闻,前年整个资本市场被人做空,林林总总加起来蒸发了几千亿,别说那些个小门户,连刑氏也起码亏损了上百个亿,我们自然……所以小远,不是我们不帮他,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于你,我劝你也早做打算,小心”
邢远见对方卖关子,思索片刻,恭敬地问:“请说。”
“小心,被当了替罪羊啊。”
客厅里,薇薇正窝在父亲怀里练习唇语读写和说话。她胎里受损,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这种学习对她来说枯燥至极,没一会儿就失去耐心。
“好吧好吧。”高逢微无奈地抹了抹女儿脑门的汗,“待会儿再学,先吃甜点好不好?”
他很清楚,女儿愿意学这些,完全是为了讨好自己。
六岁半的女孩,说聪颖却难以理解人心,说愚钝却又最会察言观色。在家里,她只怕高逢微,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因着残疾和溺爱,稍有不顺便大发脾气,只有高逢微在,她才会乖乖听话。
一节课,二十五分钟,是她注意力集中的极限。时间一到,就算是高逢微在,她也会大发脾气不肯再学。邢远回来的时候,唇语老师正要离开。他走进客厅,正看见薇薇在高逢微怀里吸奶瓶。
“薇薇,不许耍赖。”高逢微坐在地毯上,把女儿抱在怀里,女孩身上有一股婴儿般纯净的奶香,软趴趴地靠着他,仿佛从未长大过,永远是当初那个没骨头的肉团子,他也没办法了,无奈道:“你不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吗?”
女孩张着那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兴趣缺缺地丢掉吸空的奶瓶,转而抓住父亲的衣襟。高逢微叹了口气,只得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将一侧乳房拨出来。
邢远安静地站在门口瞧着她们,直到薇薇被哄睡着了,高逢微才抱着她站起来。
高逢微转身瞧见邢远,被小小地吓了一跳,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邢远走过去,伸手要接过薇薇。高逢微迟疑片刻,才把孩子交给他,扶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顺手扣上衬衫。
“让她在哪儿睡?”邢远问。
“把她放她自己的床上去。”高逢微面露倦色,握着僵硬的手腕缓过气,“给她盖那条蓝色的毯子。好了到卧室来,我有事跟你说。”
高逢微的脑袋里除了合同和算计,便是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一切了。邢远知道他最看重这个孩子,心里便更讶异:高逢微竟然已经会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了,从前他多看一眼,可是都会摆出母狮般的凶狠架势。
他把薇薇抱到儿童房,女孩肉乎乎的,被养得很结实,难怪总是精力旺盛。薇薇长得像高逢微,也像邢妍,尤其是眼睛,一脉相承的凌厉俊美。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她另一个父亲的踪影,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邢远能接受容忍她的存在。
女孩被放进儿童床,盖上蓝色的小毯子。邢远把她的小手牵出来握在手心里,而后抬起拇指,轻轻按上柔软光洁的手背,女孩的小手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捏就会碎似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高逢微对哪个人这么好过,高逢微对每个人都冷漠又凶残,只唯独对这个女儿,温柔疼爱得如此直白。
如果……如果自己和他有一个孩子,他也会这么疼爱吗?他也会像对这个孩子一样,喜欢得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吗?
邢远推开主卧的门,便看见坐在窗前喝茶的高逢微。邢远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气饮下一杯,又抬手倒了一杯,像是生着什么气的样子。
“说吧,战况如何?”高逢微问。
邢远回过神,正色道:“这个待会儿说,我也有事要问你。”
高逢微雪白的脸沉下去:“说。”
“邢氏的亏空是怎么回事?”
“什么亏空?没有的事。”高逢微放下杯子,抬起手背印着额角渗出的汗,“做生意自然有需要周转的时候,这个道理你会不知道?”
“如果没有亏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钱?”邢远深吸一口气,“这些年,高家到底还剩多少钱?”
“你是在跟我兴师问罪吗?”高逢微拧起眉,冷冷地瞪他一眼,忽而嘴角又弯,眯起眼睛,“哦,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吧?有长进,你开始不相信了,是吧?”
“对,”邢远眼睛一眨不眨,平静地望着他,“我不相信你,可我还是在帮你,但现在,这个前提是你也对我没有隐瞒。”
高逢微悠悠地扫了他一眼:“好,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当年两家的联姻,是高家自己求来的。高家本就是邢氏的资金后备,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们的父母甩给我的是两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而因为你,高抒朗一家还在高家处处给我使绊子。”
他站起身来,甩开邢远,向沙发走去。一阵眩晕感袭来,他闭了闭眼,克制住眼前的模糊,继续说:“你需要弄明白和牢牢记住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我没有对不起高家。第二,我更没有对不起你。邢远,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心里只用装着恨,就能把日子过下去的。”
沉默良久,邢远回答:“我没有那么想过。”
可是高逢微却没有回答他,邢远犹疑地一瞥,只见一抹瘦长的影子正软软地倒下。
“哥!”
邢远冲过去接住他,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绛紫,额头上全是汗水。
“你怎么了?”邢远将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高逢微打横抱起来,“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高逢微正是耳不能听目无聚焦,忍着欲裂的头痛,竭力抓住面前的那只手,磕磕绊绊道:“不用……药箱,给我。”
邢远忙问:“什么药?”
“低……低血糖而已……”高逢微艰难地抬手示意了前方的茶几,邢远明白过来,将他放在沙发里,抓开茶几抽屉,翻出几大盒葡萄糖溶液,掰开喂他喝下去。
高逢微把嘴里的糖水咽下去,气喘吁吁地闭上眼。邢远握起他一只手腕,瞄着墙上的挂钟紧张地数着脉搏。
十分钟后,高逢微睁开了眼睛,但脸色依然苍白,他挣扎着慢慢坐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只血糖仪,靠在邢远的肩膀,安静地为自己消毒取血。
待血糖仪上的数字跳出来,他松了一口气,丢开血糖仪,倒回邢远怀里。
随意放下手指在邢远衬衫上泅开一点血,邢远看着那点殷红,脸色难看到极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逢微懒懒地掀开眼皮:“大惊小怪,糖尿病而已,怀薇薇的时候就有。”
“后来么,她不跟我一个肚子吃饭,也就好了。”
邢远不动声色地怔着,见他忽然露出笑容,那笑容里有点无奈,又有点狡猾,还有点自嘲:“再怀孕复发的几率很高,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房间里完全安静下来了,只有高逢微气若游丝的喘息。
“你……说什么?”
高逢微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一只手搭在平坦的腹部摸了摸,浅勾起嘴角:“我说我怀孕了,弟弟。”
34-杀君马者(捆绑舔批/舌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