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下,猜测郁书对这类活动没什么兴趣,留在房间里了。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补觉,樊焱没敢打电话去问,只能摸了摸鼻子,在酒店大堂里思考人生。
第二天则是郁书连轴转的一天。樊焱从网上查到,这次会议一共有八个研讨专题,他不知道郁书到底参加哪个,总之第二天上午的研讨会和下午的自由讨论他都在,晚上还要参加相关领域研究者的社交。樊焱在宴会厅外远远地看了一眼郁书,看出对方谈笑风生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疲惫,到底没舍得再去闹他。
好在第三天的行程没有那么魔鬼了,樊焱从吃完早饭开始就在主楼下面蹲着,发现今天郁书一直磨蹭到快十点才匆匆出现。樊焱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着,看着他走进多媒体厅,在靠后的位置坐下,显然上午他的角色只是旁听。
可能是为了给参会的人一点喘息的空间,下午的研讨会三点才开始。樊焱琢磨着,这大概是他突然出现的最好时机了,两个人可以美美出去吃一顿午饭,再浅浅逛个街,最后他再把郁书送回来,等开完会了,再去接他出来吃晚饭。
然而这个美妙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郁书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边还有孙教授。
也是,他怎么忘了,郁书不是一个人出来开会的,他还有同学和老师。他们两个现在连关系都没确定,更别说公开,他一言不发就追过来的草率行为,有可能会给郁书带来麻烦。
所以樊焱没有出声,怎么跟着来的,又怎么跟了回去。看着郁书和孙教授走进了宾馆的餐厅,他脑内有一点疑问:怎么没看到其他组员?
虽然出发之前郁书没和他说过这次会议会带哪些人参加,但总不至于只带郁书一个人?
宾馆的早餐厅是西式自助,正餐则在中餐厅吃,整体装修也是古色古香的。郁书和孙教授没有进包间,而是坐在了角落的屏风后面,倒也算私密,一般不会有人注意那里。但这样只会让樊焱的疑惑越来越多。
他在不远处的双人卡座入座,这里完全听不到屏风后两人的谈话声,却能透过间隙隐隐约约看到他们的动作。上菜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樊焱就看到服务员将烤鸭、红烧鱼和猪蹄汤陆续端了进去。
他自己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一碗面,一边吃还一边想,郁书其实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
他们也确实没有吃多久,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樊焱就注意到屏风后的两个人影站了起来。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期,樊焱低着头,郁书走出去的时候也没注意到他。
他不近不远地跟着,想,等下郁书和孙教授分开之后,他还是可以突然出现,发出逛街的邀请,如果郁书累了想休息,他也可以陪郁书安安静静睡个午觉。
但其实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逐渐成型,只是他还不愿意相信。掩耳盗铃的鸵鸟行为,除了给自己多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其他并没有什么用。
这个点客房区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所以前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小郁,等会儿我要和其他几个相熟的教授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就在这边二楼的茶餐厅,等到两点半左右一起出发去会议室,你要不要一起?以后在这个领域发展的话,多认识几个人总是不错的。”
“谢谢,不过我还是想用这点时间在准备一下等下要讲的内容。”
“你呀,就是容易紧张。行,你去吧。”
挺普通的师生对话。如果说孙立国拍了拍郁书的肩,还能说是教授对于喜爱的学生的鼓励,那么顺势把人搂进怀里亲吻额头,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辩解的理由。
那一瞬间樊焱只觉得如坠冰窖。
他好像想通了很多事。郁书没有和他说过这次参加的人都有谁,这几个月的心事重重,之前在楼下意外遇到孙立国时的僵硬。回忆一路倒退,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在公寓楼下偶遇的那个夜晚,郁书戴着猫咪口罩,行色匆匆地向外走去。
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郁书是在和留学生拍小视频,也从来不去过问郁书过去的事情。但也许,在他们相遇前的几个小时,郁书正躺在他的教授的床上呢?
医学本硕连读八年的时间,够他和自己的老师上几次床?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前方的走廊再次恢复宁静。樊焱意识到自己正止不住地发抖,或许现在离开还能粉饰太平,继续当一无所知的小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郁书可能有很多言不由衷,他们从未确定关系,准确来说至今为止也只是合作伙伴以上,却远非恋人,他当然不能要求郁书保持忠诚。但情感的撕扯早就多于理智,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另有隐情,樊焱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他需要郁书给他一个答案。
突然间他有变得极度冷静。他走到电梯前,看着按钮旁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先停在了二层,之后去了五层。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甚至等不及电梯,他干脆沿着楼梯一路跑了上去,到五层的时候,正好看到走廊不远处郁书疲惫单薄的背影,看着他刷开房门,又在房门关上前的那一刻挤了进去。
“谁……?!”
郁书的表情有骇然、惊讶和迷茫,最后好像想通了什么,一下子轻松下来,想要对他笑一笑。以前的樊焱看到他的笑容总会很想亲他,此时却是满脸冰霜。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郁书张开嘴,又闭上。他看着面前明显是努力克制怒意的樊焱,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曾经预设过很多种情况,最好的不过一切尘埃落定,他在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选一个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将自己的过去向樊焱尽数公开。又或者被樊焱洞悉一二,他借机道明,也不算太坏。可惜现实永远比戏剧更富有冲突性,眼下比他能预料到的最糟情况还要难看几分。
可笑的是,几个月来他始终纠结的点在于,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因为樊焱而推翻自己准备了五六年的计划,去迎接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而偏偏在被揭穿的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其实是愿意的。
郁书闭了闭眼,很清楚此时绝不能用谎言去掩盖不堪,坦诚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那些话对他而言确实艰难。
开口的声音苦涩而沙哑,听起来却像极了诡辩的前兆:“你听我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但樊焱却皱了皱眉。他知道郁书隐瞒了很多,他也无意去揭人伤疤,如果郁书想要倾诉,那么他随时可以倾听,只是不是现在。他此刻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你和孙立国什么时候开始的?”
郁书刚打好的腹稿被咽回肚中,他想要掌握话题的主动权,却也知道这时候的樊焱只能顺毛撸:“……大概,我大四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在选本科毕设的导师,这和他即将开启的研究生生涯息息相关,而孙立国是他们学校刚从医科大学挖来的教授,身上自带资源和资金,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早知道孙立国在原来的学校因为和女生发生不正当关系而流言遍地,他不会这么选的。
另一边,樊焱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你是被他逼迫的吗?”
其实郁书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说实话。但是谎言永远只会通向死局,所以他深呼吸了一口,看着樊焱的眼睛说:“不是的,但是我……”
他没有说完。
下一秒,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被人扔到床上之后好几秒,他的视线都因为头晕和反胃而模糊不堪,这反而让耳边的侮辱变得一字一顿,更加清晰。
樊焱几乎是咬牙切齿:
“郁书,你是不是贱啊?”
郁书不再说话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没有那么多可以解释的,因为事实就是,他为了自己的学业,为了机会和资金,为了更安稳的生活环境,爬上了导师的床,可不就是贱吗。
这就是肮脏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