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郁书昨天哭到头疼,现在眼睛都是肿着的,樊焱担心情绪的崩溃会给他本就脆弱的心理状态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直接扔下父母那边没管,第一件事就是把郁书带来了这里。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对于郁书来说,与其说这是一次崩溃,不如说是一次宣泄。

从小到大,他的情绪总是内敛、紧绷的,以至于形成了一种习惯,连他自己都认为平静才是他应该有的状态。就这样经年累月,所有负面的情绪堆积到一起,终于在昨天迎来了一次彻底的爆发,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委屈、焦虑和不安,用一种最为直观的方式昭告天下。

郁书哭到后面已经停不下来了,意识到自己把所有人都吓到了之后(扑扑被吓得跟着他一起哭),又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掩耳盗铃地缩在樊焱怀里,完全不肯抬头。樊焱心疼坏了,把小的大的一起抱回了车上,看人稍微冷静下来一点,才回去和施密特教授解释前因后果。

等他再回到车上的时候,郁书已经抱着扑扑在后座睡着了。因为哭哑了嗓子,那天晚上他也没说什么,整个人恹恹的,早早休息了,一觉醒来就被樊焱哄到了许锐臣的办公室里。

樊焱原以为这会是一次漫长的诊疗,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一小时,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了。

郁书看起来很冷静,光从语气和表情上已经看不出昨天失控的样子。樊焱朝许锐臣递去了一个眼神,询问事情的展开,而后者只是安抚性地给了他一个手势,说到:“今天的谈话结束了,剩下的问题我建议你们两个直接面对面沟通,效率会更高。”

“昨天吓到你了吧?”郁书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樊焱仔细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从中找到勉强的情绪,反而一片清明。

樊焱的心里满是愧疚。他和郁书的生活好不容易才算是走上了正轨,平静了还没有几个月,就被自己家人的造访打乱,还连累着扑扑也遇到了危险。他一心觉得是自己没有解决好原生家庭和未来计划之间的矛盾,说白了,他仍然不够成熟和强大,无法保护好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的未竟之言被郁书悉数读取,在道歉说出口之前,就已经被打断:“樊焱,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客观上来说,有问题的一直是我,是我突然离开,是我执意生下孩子,是我现在离不开你。”

听着对方再一次试图揽过一切责任,樊焱着急了,却没想到郁书语锋一转:

“但是,樊焱,我从没有后悔过。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再认错,绝不放弃。”

郁书的童年,是在不断的自我质疑中长大的。父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身体古怪啊,没有办法。身边没有朋友,也是啊,谁会和这样一个安静到阴郁的人做朋友呢?就连被强奸,可能也有他自己的过错吧。

学了医学之后,他才与自己的身体和解,却又开始了漫长的逃避之旅。父母把他当成钱包,他就不再回家,通过每个月给他们打钱,来堵上他们的嘴。导师长达三年的逼奸,他也选择默默忍受,哪怕到了现在,他都没有和孙立国正面对抗过,从来都扮演着温顺而乖巧的小白兔,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你是可以逃的。

他也确实逃了,他逃到了几个小时以外的另一个国家,逃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离开樊焱的时候,他不停地劝慰自己,就算这辈子都不再有人爱他也没有关系,这是他早就习惯的事情。甚至就在三天前,他都觉得,如果樊焱的父母注定不会同意他们的关系,那么瞒着就好了。他可以扮演一个朋友,一个学长,一个离过婚的单亲父亲,他可以成为一只优秀的鸵鸟,每当面临风暴,就把脑袋埋进土里。

可是,现在,郁书宣布,他不要再这么做了。

他不想永远都这么被人追赶着东躲西藏,仿佛他实验室里那些培养箱中的样本,见不得光。他不是病毒,他有想要追求的生活,和想要在长长久久的未来里相爱的人。

一次适时的宣泄让他清醒,也给了他做决断的勇气。他将不再被动。

郁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拉住了樊焱的手:“走吧,带我去和你爸妈谈谈。”

这是他早该做的。家庭是他们一起组成的,未来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他不应该把樊焱推在前面顶着所有,而自己躲在壳里。

樊焱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其实不觉得郁书的逃避有什么问题,实际上,郁书生下扑扑为他带来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他也愿意为这个家庭冲锋陷阵。但是,如果郁书愿意和他并肩而立,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

他们将同时迈步。

可惜,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迎来一个完满的结局。

他们来到一家人入住的酒店的时候,被樊向磊告知,他们已经买了回国的机票,今晚就走。

樊梓辰昨晚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到现在都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不肯出来,吴月琴本想让他出来亲自对郁书道歉,不过郁书拒绝了。对他来说,对方的行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不论道歉与否,他都不会原谅,无关年龄。

至于他们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吴月琴把樊焱单独叫到了大房间里,樊向磊则和郁书留在客厅。

这是打算……一个一个来?

“放心,你爸不会吃了他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吴月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虽然樊焱什么都没说,但是看他整个人坐如针毡的状态,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喏,这个你拿着。”

樊焱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一套全新的婴儿用品,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母亲,眨了眨眼,张开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给扑扑的。”吴月琴给完东西,又继续收拾起行李,他们的航班时间很赶,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这也是我和你爸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

樊家父母昨天晚上几乎一晚没睡,彻夜长谈。

其实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走最极端的路子,逼樊焱和郁书彻底断了。首先,以樊焱和家里的关系来说,这样不仅很难真正绑住他,也只会让他们的亲子关系恶化。其次,虽然两个人都反对未婚先孕,尤其樊焱还在上本科,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樊焱真的不负责任一走了之,他们同样不会开心。本来他们还算占理,但樊梓辰闹了那一出之后,他们也实在没什么脸面留在这里了,干脆直接回国。

实际上,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很难有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樊家的产业在国内,父母两个人现在也不过中年,还远没有到退休养老的年纪,不可能放着工作不管,经常出国来看他。而樊焱和郁书的情况,就像樊焱自己说的,他们很难在国内生活下去,因为身份不合法。

就算他们能走关系把扑扑计入樊家名下,但郁书就愿意吗?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我和你爸不会说什么,让你把用的钱还给家里这种话,以前对你的养育,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你应得的,我不会因为你没有按照我们的期望成长,就要求你在经济上补偿我们,家里也不缺这个钱。”

“所以这件事情你可以放心,将你养到现在,我们没有后悔过。就像你现在选择陪……你的爱人和孩子留下,你也没有后悔一样。”说到“爱人”这个字眼的时候,吴月琴的表情仍然不太自在。

“但是,过去是一回事,未来是另一回事。”

她的声音是严肃的,又透漏出几分精疲力尽。樊焱意识到,他不该这么对他的父母,可是再给他一万次机会,他一万次都会选择郁书。

“你说你要留下来,在这里找工作,支持你的小家庭。可以,那你留下。但你要记住,将这些事情瞒着家里,自作主张,是你太过分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家里将停止对你的一切补助,你说可以自力更生,就要说到做到。”

“因为这是你的选择,这是你的责任,我和你爸没有义务为你兜底。就算未来遇到困难,也不要来向家里寻求帮助。”

吴月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这些话,一个做母亲的不可能不伤心,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焱只是走了他们的老路而已,他们也年轻过,和家里抗争过,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呢?

所以停顿了一会儿,她的语气又柔软了几分:“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彻底断绝关系了,如果以后有时间,想回国的话,也可以带着孩子来看看我们。至于平时……你本来也不怎么联系家里。”

“樊焱,儿子,从今往后的人生,就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了。”

“作为母亲,我祝你前程似锦,喜乐安康。”

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樊焱发现套间的客厅里,只剩下抱着孩子的郁书,他父亲却不见踪影。

郁书解答了他的疑问:“叔叔下楼了,说要买点东西等下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