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的晚上。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老婆和小儿子飞走之后，樊向磊加班加点，总算是在预定时间内结束了自己今年安排的工作，剩下的事务有他的助理和其他董事在处理，他自己则终于可以加入家庭度假的步伐。

这也是他们家里之前就商量好的。整个行程包含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吴月琴带着樊梓辰参加这边的名校冬令营（顺便来看一下樊焱到底在国外干什么），第二部分则是一家人轻轻松松地旅游过年。

“你看，我就说得在机场酒店住一晚吧。”吴月琴和樊向磊拥抱了一下，替刚结束长途飞行的一脸疲惫的丈夫拿过行李，一家人往机场酒店的方向走去。

“樊焱呢，没来啊？”

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樊向磊和妻子一样心情复杂。他们之间不亲，但关系也不算僵，小半年没见，他还挺想念的，原以为樊焱也会如此，没想到对方连接机都不来。

他把失落都写在脸上，吴月琴安慰道：“他说明天有个讲座，刚急着回学校了，我也没和他说你要来……他应该快开学了，听说这里很难毕业，我想着我们还是不多打扰他了吧，回头明天去找他一趟，然后我们就自己去玩，等除夕了再一起吃顿团圆饭。”

樊向磊对她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很久没有坐长途飞机了，哪怕是头等舱，也依旧觉得劳累，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

而吴月琴没说的是，她这几天来总觉得樊焱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乍看之下自然看不出什么，购物、吃饭，他都陪着一起，母子间称得上一句其乐融融。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会在一切碎片时间里频繁地看手机，和他说话也时常心不在焉，以及很多不经意中的小动作，都让人感觉到他似乎很急切，问他却什么也不说。

就连回学校听讲座这个理由也……听起来不太对头。

她的长子固然成绩一直不错，但不是死读书的类型，不如说，高中之后的樊焱有些离经叛道，前两年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只上自己想上的专业核心课，别的课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讲座他经常不去，算不上是多爱学习的人。

真的很像是谈恋爱了，急着回去找对象……但之前的接触里，除了顾千彦，樊焱身边出现的就只有一个单亲爸爸郁书博士，而且就算谈恋爱了又怎么样呢？何必遮遮掩掩，他们家也没有说过不让本科谈恋爱啊。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以未婚先孕。因为这是她自己的经历，她知道未婚先孕是多么麻烦且不负责的一件事，说起来，如果不是樊焱发的照片里角角落落有着婴儿的痕迹，她也不至于一个冲动买了票直接飞过来。

现在明明误会也解开了，但吴月琴心头的乌云却始终没有散去。

所以，在知道樊焱很讨厌这种突击检查的情况下，吴月琴还是决定，再去试探一次。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买了全家人的火车票，搬出了早已想好的借口：

“今天我们自己坐机场快线去樊焱那里吧，就不麻烦他来机场接一趟了，说不定在听讲座呢。”

不过她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想着要么先去樊焱的公寓，或者去他的学院看一看，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人，或者，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讲座。

没想到她的纠结是多余的。三个人刚出了火车站没多久，吴月琴就在路边看到了眼熟的车。

这时候的樊向磊作为车的出资方，还有心情点评两句：“哦？这辆就是他去年买的那辆车？果然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自己也爱车，所以当初樊焱突发奇想要走汽车设计这个方向的时候，他还挺支持的（吴月琴没有明确反对，但能感觉到她更希望樊焱学建筑或者土木工程，未来子承父业）。樊焱在国内的那辆保时捷也是他送的大学入学礼物，现在停在家里，他偶尔还会开一开，等樊焱回国的时候，再还给他。

“他停在那里干什么？这附近就是大学吗？等等，副驾驶上有人……？”

车窗的深色保护膜让他们看不太清车上的人是谁，不过吴月琴注意到了他们面前的日托所，猜测道：“哦，你儿子认识了个在读博的朋友，人家是个单亲爸爸，我估计是帮忙接送小孩的？对了，人家是学医的呢，叫郁书，挺有礼貌，长得也挺……”

“帅气”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吴月琴就卡壳了。

她亲眼看着那两个在车窗后面的人影突然凑到了一块，距离实在太近，甚至让人无法为这样明晃晃的接吻行为找到别的借口。这甚至还是个时间不短的吻，结束之后就见郁书红着脸跑下了车，而樊焱完全没看到他们三个，抱着扑扑，眼里只有郁书一个人，满脸笑意地追着人家喊老婆。

“朋友？”她听到樊向磊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但她没有回答。

吴月琴不知道那几分钟里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状态，她只知道她的听力都在一瞬间提升了，隔着一段距离，却能听清楚樊焱和郁书对话的每一个字。

儿子？什么儿子？那不是郁书的儿子吗？他们说的话为什么我听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月琴不知道樊焱什么时候成同性恋了，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愿意去给另一个男人的儿子当后爸。

她当然不可能想到扑扑是郁书亲生的，还以为是郁书之前结婚生下的孩子，现在又掰弯了她儿子，怕不是觉得樊焱年纪小又有钱，很好骗？

有很多之前觉得怪异的事情也一下子明了了。

为什么樊焱急着回来，恐怕和开学没有半点关系。以及他对郁书过度的关心，还有熟练的对待婴儿的方式，光是说照顾学长实在牵强。这也是为什么他身边明明没有女孩子，但是之前圣诞节的那些照片里，却充斥着恋爱甚至是家庭的氛围。对了，还有郁书那个充满了樊焱风格的行李箱收纳，想来根本就是樊焱收拾的……

等等，那为什么这个小孩长得和樊梓辰小时候这么像

难不成，孩子其实是樊焱的？！他在国内和之前那个什么学姐偷偷搞出了孩子，知道家里不同意，所以把孩子送了出来？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参加留学的项目，但郁书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孩子的名字，疏言，可不就是“郁书”和“樊焱”吗？！

过量的信息一下子全部涌入了吴月琴的大脑，让她思维错乱，甚至开始在生理上表现为呼吸困难。

毕竟她还是一个刚从乳腺癌中逃脱，休养了不过一年的人。

所以在樊焱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樊焱的脑子是木的。

看到家人出现在身后的时候，他只觉得荒谬。甚至不仅仅是他妈和他弟，连他爸都跑了过来，樊焱来不及想通其中的关窍，脑子里“嗡”地一下，身体下意识向斜前方迈出一步，把身后的郁书和扑扑挡得严严实实，全然是一个保护的动作。但是还不等在场有人说什么，就看见吴月琴脚步踉跄了一下，呼吸粗重，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一时间除了樊向磊抱住了吴月琴，其他人的反应都没有前台来得快她叫来了救护车，十分钟之后，人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用兵荒马乱来形容都不为过。

然而樊焱却没有跟上救护车。他想，我应该跟上去的，他们都不懂这里的语言，要怎么和医生交流呢？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啊，是不是我真的气到她了？我为什么不跟上去呢，我应该跟过去的。

郁书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樊焱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在发抖，说出来的话也语序混乱、逻辑颠倒：“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啊……她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呢，还带着我爸？他们在跟踪我们吗？还在怀疑我们吗？她为什么这样啊……”

他不停地低声呢喃，郁书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尚处在混乱中，只得抱住樊焱，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作为安抚，比他高壮不少的大男生第一次变得如此脆弱，不断地质问自己：“我为什么没有跟上去呢？”

沙哑的声音都发着颤：“她是我妈啊……”

郁书仍然沉默着。他其实听到了，刚才樊焱试图靠近父母的时候，把晕倒的吴月琴楼在怀里的樊向磊只给了他一个满含怒意的：“滚。”

他记得樊焱说过，自己父亲非常要面子，大概也就是对方没有当场和他们大吵大闹的理由。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还是以这样一个糟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