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靖一开始就知道张显东会背叛他。”程旭说:“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张显东以前是杜华的人,行事狠辣惯了。谢之靖被你伤了之后修养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让很多人心思都浮动了起来,毕竟并不是每个过惯了奢华旧日子的人都想洗白的。”

“他应该有预感到什么。”程旭淡淡道:“我们怀疑之前警方跟张显东联系的时候,谢之靖就察觉到了。知道敌人在做什么,让事态一直顺着自己知道的方向发展,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更加安全所以他冷眼放任了事态的发展。”他转过头:“就像他应该隐约知道你有接触警察一样,当然从他在桥上的表现来说,这个傻/逼应该不知道我们睡了的事。”

“你当兵之后说话粗俗了很多。”梁远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呢?”

“以上,就是谢之靖眼中的警察的计划。”程旭说:“所以对他来说,杀了张显东,警方谋划了许久的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不是的。”“得到张显东被杀的消息之后,我们就向各个道上的人放出了消息。说张显东被谢之靖杀了之后,他的弟弟,也在谢之靖手下做事,恐惧之下带着U盘逃跑了。”

“B市没有人没听过那个U盘的事。”程旭的眼中有晦暗的光影:“谁得到了那个U盘,意味着谁就得到了通往权贵阶层的钥匙根据我们掌握到的消息,甚至连现在政坛的一把手都有把柄在里面。”

“于是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起来。”程旭把玩着一只苹果:“甚至连我们的一些‘上司’,也陷入了秘密暴露的恐慌之中,只顾着四处打听,无暇顾及我们在做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当天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于是我们就轻轻松松实现了真正的目的。”程旭扬起嘴角:“我们把‘证人’带进了B市。”

梁远微微皱眉:“证人?”

程旭低垂下眼睫:“要得到U盘太过不切实际了,这种关键核心证据,谢之靖放在哪里除了他自己可能谁都不知道更何况,牵连的人太多,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要对抗那么多敌人,可能反而会使自己深陷泥潭。”

“说起来,这个证人你应该记得。”程旭转过头:“你还记得你曾经好心救过一个少年吗?在车站停车场,反而被他捅了一刀的那个。”

梁远当然记得,那是他开始怀疑谢之靖的开始。

“他手上有谢之靖犯罪的证据,他的父亲自杀前留下的,谢之靖非法筹资和将人逼死的记录。”程旭说:“因而才会一直遭到追杀。他在国外逃了几年,因为警局里高层有谢之靖的人,正常来说我们一把他带回来,谢之靖就会得到消息,我们没法保证他能活到庭审日。”

梁远说:“所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计划,其他的所有都不过是为了将水搅浑。”

“正解。”程旭夸赞道。“当初谢之靖下了命令,因为担心你发现他在做什么勾当,所以放跑了那个男孩。”

程旭若有所思道:“这家伙的人生中少有这种疏漏的时候。”

戏剧性的,谢之靖做事向来谨小慎微,法律出身让他对经手的所有事涉及的留存证据都无比谨慎,然而最终将他击溃的破绽,却来源于他的一次疏忽。

也许不能说是疏忽更像是一念之差,为了继续在梁远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丈夫。

梁远闭上眼睛,整理好思绪后,才轻声问:“他会被怎么判?”

“程序上来说,目前没有能证明他故意谋杀的证据。”程旭冷淡地说:“他做事谨慎,再加上那帮手下也真是忠心耿耿,能顶的罪都顶了,现场也处理的很干净……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人在保他,但是就算这样,他也就只能把命保下来罢了,仅此而已上层社会那群人最是虚伪,不可能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他彻底完蛋了。”

窗外的阳光将整个房间都照的亮亮堂堂,风把窗帘吹起来。梁远看着窗外明媚的光景,奇怪地发现当久违的自由到来时自己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快乐。他想起来小时候和哥哥在老家玩,两人突发奇想一路向西,去到了河对岸一直只能远远看着的风车下面。刚到的时候确实很激动,但是紧接着,西方无穷无尽的田野就出现在了目前,眺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小时候梁远拎着风筝,心里浮现出一股雾一样的迷茫。

程旭看了一阵梁远的神情,突然说:“抱歉,我计划了一切,但是却还是疏漏了,让你们遇见了那俩小混混。”

梁远迅速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谁能预料到那么巧,出城的地方刚好就有车祸。”

程旭脸上的淤青已经消的差不多,俊美的脸又显现了出来,他深深地看了梁远一眼。“通缉令发出来基本上他的仇家都知道他要倒台了,最后被追车坠崖纯粹是他咎由自取。”他说:“即使他最后在爆炸的时候把你护在了下面,但是当初非要绑你上车,就说明他也没有多在意你的死活。”

梁远回答:“我知道。”

程旭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远,像是在确定他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一样。半响,他才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文件,情绪不高地递了过来:“你不用再想着给你哥找律师了,最新消息,谢之靖把跨海大桥上死的那两个小混混都认在了自己名下,他扯的那个鬼理由就是正当防卫。”

梁远猛地抬起头。

“噩梦结束了。”程旭拿着那份文件,轻轻地敲了一下梁远的额头,然后将其放在他的手心里:“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起码要在30岁前写出和你崇拜的那个历史学家一样优秀的书来,你也不剩几年了,笨蛋,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梁远坐在椅子上等了二十多分钟,狱警才把谢之靖带过来。

梁远抬起头打量他,谢之靖穿着统一的白色囚服,看上去精神还可以。狱警将他的手铐铐在桌子上的固定器里就关上门出去了,他抬起头来看向梁远,这么一来,脖子上烧伤的疤痕就显得分外明显,梁远知道在衣服下面也有,连片的疤痕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了他被手铐铐住的右手上。

谢之靖微笑着说:“阿远,我很想念你。”

他看过来的时候左眼正常地注视着梁远,右眼却是涣散的,瞳孔不聚焦。当初从爆炸案现场被随后赶来的警察紧急运到医院的时候,谢之靖的状况非常之糟糕。尽管勉强救回来一条命,却因为遭到飞起的汽车零部件重击头部导致了视神经压迫引起的右眼失明。除此之外,他的全身都留下了难以祛除的烧伤疤痕。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梁远相较之而言受的伤就轻得多,没几天就能下床了。

梁远看着他,冷淡地说:“不是说要拉着我一起死吗?那时候的气势去哪了?”

谢之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尴尬来,他心平气和地说:“当时我以为没有第二天了嘛……而且能和你说真心话的机会也很难得。”

他仰起头,看着吊在探视房间屋顶上的白炽灯,露出放松的神情:“不过这样也蛮好的。”

梁远看到他脖子上大片丑陋的鼓起的伤疤,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下眼,拿出一份文件来,放在桌子上递了过去:“我的律师说你已经同意了。”

谢之靖低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不这样说你也不会过来吧。”

“我一开始还在想,就算你不来。但是因为有配偶探视,每次听到有人来找我,我都可以想着‘也许是你’,这样起码从牢房到探视的地方这一段路是满怀期待的。”谢之靖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我留。”

梁远的脸上一点动容都没有:“你签不签?”

谢之靖翻了翻那个文件,看了一会,抬起头来:“你什么都不要吗?我被罚之后应该还是有一些财产的,我记得中间有一套离你的学校很近,就算你要和那个”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住在一起,那是一套三室,也应该够了。”

他温和地说:“那是我用大学兼职做法律顾问的钱买的,很干净。虽然说远远不够但是就当做是给你的补偿好了。”

“你不用在这套话。”梁远平静地说:“就算程旭天天在学校里?我也不关你的事了。”

谢之靖低下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一会,他才拿起那支笔来。梁远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没有疤痕的那一只,他这才意识到从坐下来到现在谢之靖的右手一直没怎么动过,像是仍然在恢复期不能正常使用。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么就意味着可能已经形成了永久性的创伤。

梁远看着谢之靖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在那几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将一切都问出来,问谢之靖为什么说要拉着自己去死又改变主意将自己护在身下,问他为什么又要替梁昶文顶罪但是转眼之间,他又想起眼前这人是一辈子都没有几句真话的惯犯骗子。

于是最终所有话都堵在了胸口。

谢之靖签完之后,梁远就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误之后,他就将那几个文件装到了包里。

谢之靖看着他的动作,在梁远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抱歉。”